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
楼下的李重棺似乎是听到陈知南的叫喊,居然附和着嘶声喊叫起来:“啊啊啊啊!!!”
陈知南慌不择路地跑下了楼。
还是李重棺和蔼点,再怎么不对劲,好歹还有个人样,比会滚动的骷髅头好。
李重棺方才被打扰,受了惊,此时正慌慌张张地在椅子上不住的回头看着。
双目空洞无神,似乎也是看不见。
陈知南有些着急了,握着李重棺的肩膀狠狠地晃悠几下,在他耳边唤道:“泉哥!泉哥!你干嘛呢”
“我是陈知南啊,你还认得我不?”
李重棺抬头,居然木愣愣地开口说了话:“你……是谁?”
“陈知南!”陈知南喊道,“陈知南啊!”
“陈知南……陈知……陈……”李重棺小声喃喃几句,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霁云观?”
“霁云观,”陈知南说,“那是我家。”
李重棺瞪大了无神的双目,空气都仿佛忽得凝结了三秒,尔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哑叫。
“霁云观……你是……你是陈家的人……”李重棺喊道,“帮我……帮帮我!”
“不是,你——喂!”
陈知南眼睁睁地看着李重棺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李重棺紧紧地拽着陈知南的裤脚,一声一声地哀求道:“帮帮我……你帮帮我……”
“我,你,”陈知南手足无措地站在哪儿,额头上急的冒出了汗,“你要我帮你——帮你什么啊!”
“我……我不知道,”李重棺忽然愣了,道,“帮我……你……孟婆,孟婆……沈……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李重棺发狠的掐着陈知南的腿,而后蓦得松开,手脚并用地往后挪了两步,哐哐地往地上连磕了几个头。
“只有你能帮我了……”李重棺眼角沁出泪水来,哽咽道,“你,你得帮帮我!”
“你必须要帮帮我!”
李重棺还在哭。
陈知南默了半晌,轻轻地拽了李重棺一把,把他提起来:“我没法帮你……”
“不可能!”李重棺挣脱开来,跪伏在地上,肩膀一下一下地颤抖着,嘶吼道,“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陈家的人得了神机子的点播——只有你们可以!”
“我不行,”陈知南强硬地把李重棺又拉起,摁在椅子上,“我不学无术,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那我……”李重棺倒在椅子,用手捂住了脸,不住的呜咽着,“那我怎么办……你得……”
李重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一脸,都拿长袍发袖子给抹了。
还是他最骚包的这身长袍。
陈知南:“……”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真拿你没办法……”
“至少你得先把李重棺还给我,”陈知南拍了拍他的肩,“他会告诉我该怎么办。”
“还有,你都把李重棺的额头磕红了,他会生气的。”
“他一生气,我劝不住,到时候他叫我不要再帮你这些事,我怎么办”
李重棺抬起头,茫然地“看”了陈知南一眼:“我……现在在哪?”
陈知南一字一句地回答说:“你在小泉堂,川西,小泉堂。”
小泉堂,医鬼神,治人心,就看你付不付得起代价。
“我也许能帮你,也许不能,”陈知南道,“但如果你不从他身上下来,我什么也做不了。”
李重棺似乎是听懂了,他站起来,又被陈知南按着坐下,半靠在椅背上稍稍缩起了身子:“小泉堂……李,李……重棺……小泉堂……”
“我知道了,”李重棺喃喃道,“我知道了。”
他忽然又倒下去,闭上了眼。
“你得……帮我。”李重棺喃喃道。
然后便半晌没了声音。
陈知南站在李重棺椅子边,等他醒来。
过了八点,天完全黑的时候,李重棺才缓缓睁眼。
第一句话问的便是:“我在哪儿?”
陈知南以为李重棺又被什么不知名的孤魂野鬼上了身,捂着脑壳子道:“泉哥,我是陈知南,你还记得我吗……”
李重棺:“?”
陈知南:“呜呜呜呜噫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陆丹也不见了这里只有我一个正常人我好害怕……”
李重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好端端的,又怎么了?卤蛋儿怎么会不见……”
“是啊。”
陆丹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穿着她那条小裙子。
“我怎么会不见呢,南哥?”
陈知南唰地退到李重棺身后,惊恐万状地看着陆丹。
“泉哥,”陆丹委屈巴巴地告状,“南哥刚刚偷看我睡觉!”
陈知南:“……”
“泉哥,他不是卤蛋儿!”陈知南大叫,“我方才上去过,卤蛋儿不在楼上,楼上只有,只有……”
只有一具骷髅。
李重棺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瞒你不住,”他说,“到底瞒你不住。”
“那就是卤蛋儿。”
陈知南听了这话,差点没给他跪下。
半晌,他细不可闻地问了一句,那你呢。
“什么?”李重棺不解。
“那你呢,”陈知南又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还是那句话,”李重棺斩钉截铁地答,“我是人,货真价实,这句话,没有欺你分毫。”
“哦,”陈知南点点头,道,“哦。”
李重棺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陈知南没直接回答:“你还会瞒我吗?”
李重棺毫不犹豫地点头说会。
“那我不问了,”陈知南道,“我就当他们,都不重要吧。”
李重棺由着他去,便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你刚刚怎么了?”陈知南反问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的老师。”
李重棺道。
“刚才,乔书轩身上的那个东西附到了你身上。”陈知南说,“说,要我帮她。”
“我不知道怎么帮,她说我是陈家的人,说什么神机子……我不知道。”陈知南垂了眼,悠悠说,“我都不懂。”
“你真的想知道么?”李重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
“想。”陈知南当然这么回答。
“行。”
“我知道了,”李重棺悠悠道,“我尽量不再瞒你。”
陈知南得寸进尺,叫道:“是‘不能’。”
李重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把袖子捞起来,把那串看上去颇有点什么问题的珠串扒拉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李重棺思索了一下,又把这串东西拿出来,到小泉堂正中间的那盆水里泡了一下。
“你也许是真的能帮她,”李重棺道,“虽然你的确没什么天赋,战斗到底,你是陈家的人。”
“古时,陈家霁云观受下凡的神机子的点播,占卜推演虽不及小泉堂之精,但施术的确是无人能及。”
“你们有一套术,能勘探人深深刻在魂魄上难以磨灭的记忆。”
“陈老,您后来懂了么?”我依旧是拿笔记本记着,手上不停,抬起头来问道,“李先生为什么瞒着您?”
这个故事比先前那个有趣的多,也更奇诡,虽然吧这时候的陈老,还是那个半分作用也没有的小孩。
“后来?当然懂了。”陈知南笑了笑,看着让人很舒服,“他呀,其实也没有错。”
“只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我……保护他自己吧。”
“好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说,全让他一个人背负着,天下就都能太平了似的。”陈知南摇了摇头,道,“天下太没太平我不知道,反正我自从认识他啊,就没有过一天的太平日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陈老起身,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一起,“年青人,不要着急嘛,一点一点的,我都会讲给你听。 ”
“卤蛋儿呢?”我问道,“她真是那具骷髅吗?”
陈老说,是的。
“陆家的人在抗/战的时候死绝了,都是小日本干的。”陈老解释道,“卤蛋儿还是泉哥从死人堆里抛出来的。”
“转世投胎挺好的,好过她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世上。”
“可是泉哥说,陆家不能没有人,至少要留着一个。”
“卤蛋儿先前逗我,还说她只值夜班,晚上睡觉,”陈知南想起往事,笑出了泪花,“她是只能在晚上出现啊。”
“若不在小泉堂呢,她能在白天现身吗?”
“不好说,”陈知南摇了摇头,“卤蛋儿和那些执念颇深的孤魂野鬼不一样,她是被李重棺留下的,又不会去做什么害人的勾当,既然说是晚上,便就只能晚上出现。”
“不过若有事,还能用还阳符顶替一会儿,我后来也学会画了,不难。”陈老说,“能让她‘活’两个小时。”
“那卤蛋儿还活着么?”我问说,“现在还活着么?”
陈老答:“死了啊,她本来就是个死人了。”
我不知道他是会错了意,还是压根就不想也不方便聊这些茶余饭后的背景故事。
李家,陈家,杨家,现在又冒出来个陆家,这人物关系真是有够复杂。我本想问说这几家子都是干什么的,不料护士又开门进来,说陈老该吃饭了。
我今天打扰陈老太久,护士又来赶人,再加上今天的护士姐姐年轻又可爱,我便决定收了笔记本离开,也叫陈老好好吃顿饭。
“我明天再来。”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