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长得难看了些,但赵富贵着大半辈子的运气却一直还不错。
年轻时愁对象,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结果他们乡里恰好来了人口贩子。他东挪西凑了些钱,顺顺利利买回去一个美娇娘。
美娇娘给他生了个儿子后难产死了,他就自个儿把儿子拉扯长大。
儿子也争气,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又进了大公司,然后十分有孝心的把老爹接来了大城市,还托关系给他在这精装小区里谋了个物管的活。
当物管可真不错啊!
不用做什么劳累的工作,每天就坐在值班室里守着,收收信件快递,登记登记外来人员,还有空调吹!一个月还有两三千的工资拿,简直赛神仙!
赵富贵在城里呆了几年,渐渐的眼界也开阔了。
原来这白开水还有精贵到几十块一瓶的,原来一个买菜用的破布袋子到了商场里就能卖几千块,原来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国家,原来同样的东西出了趟国就能卖贵几十倍!
他年轻时是村里的二流子,成天游手好闲的,没个正经活路。还是在有了孩子后,才老老实实进了个镇上的工厂,却因为手脚不干净,时常被辞退,换了好几个工作。做的最长的竟然要数现在这份活,一干竟干了两三年!
两三年间,其实也不是没出过事儿,但好在他儿子争气,事情也不大,就都找关系给压下来了。
赵富贵这辈子没什么喜好,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打麻将,只偶尔抽抽烟,也不上瘾。他唯一有点上不了台面的小癖好——偷东西。
这癖好令他儿子无法忍受,说了好多回,回回都说要断绝父子关系。
但赵富贵却不以为然。
他喜欢听广播,曾经不小心调到过一个心理访谈节目。里面的专家说啊,有一类人,其实并不缺钱,只是因为无法抑制的内心冲动而去偷窃。这种行为,并不是犯罪,而是一种什么意志控制障碍什么的精神疾病。
他这是病!又不是啥进局子的坏事儿!
虽然他觉得自己好像和那广播里专家说的有一点不同,他……还是挺缺钱的。
不过其他都没什么差别,那就是了!
赵富贵心安理得起来。
他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有了稳定的工资,儿子又不用他供,算是基本管住了自己的手。
不过他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会在值班室偷偷翻看一下那些久无人领的信件,或者是瞅一瞅快递小张扔在这儿的包裹。
现代社会发展的太快了。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什么网络购物就普及到了整个中国。年轻人都不自个儿出门买东西了,在家对着电脑轻轻一点,想要什么都送上门。
赵富贵老了,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但他又不服老。
所以他常常会捧着那些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货物,用自己小学毕业的贫瘠文化水平,去猜测这些纸壳子胶带子里装的都是啥。
有的住户拿了快递会当场拆开,他只要瞅见里面的东西和自己猜的差不离,就能兴奋好一阵。
他知道这些快递上都贴了什么条形码,可以通过高科技查到,所以赵富贵扯过隔壁麻将铺老板栽在花盆里的葱,摸过一楼住户挂在阳台的鞋垫,却从来没偷过快递。
然而当一个从国外寄来、快递单上印着他从未见过的外国文字的小型包裹扔进值班室时,他还是忍不住……心痒痒了。
第19章 大生意
19
里面会是什么呢?
衣服?不,衣服是软的,会用胶袋子装。
零食?大老远从几万公里外寄吃的,吃饱了撑着吧!
电子产品?不沉啊,应该不是那什么苹果手机。
那还能是啥!?
赵富贵好奇得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他等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取,到了晚上十一二点,安宁幽静的小区里只剩他一人守在值班室,四下无人。
电视里的连续剧也放完了,四周屋苑里的灯火也纷纷熄灭,赵富贵坐在空空荡荡的小房间里,眼神止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去瞥那份他一个字也不认得的包裹。
看看吧……就打开看看。
赵富贵咽了咽口水,干枯灰褐的手渐渐伸向那个巴掌大小的快递盒。
*
“高价回收电视、电脑、冰箱……各种旧货……”
劣质的扩音喇叭仍旧在嘶吼,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曲调渐渐被越走越近的的喇叭声给盖住了。
赵富贵皱着眉把音量调节的旋钮又开大了些,“啊~休道我言语多必有奸诈~”
“高价回收名烟名酒名表……各种名牌……”
大声无比的叫卖口号就差对着耳朵喊了,赵富贵被吵得彻底没了唱曲的兴致,气急败坏地把窗户推开,冲外面吼。
“我说梁老三!你他妈能不能把这破喇叭开小声点儿!”
“老赵,你可讲点理吧。”
骑在三轮车上的青年看上去邋里邋遢,叼着半根烟啜着,耷拉着的眼皮这会儿微微抬起了些,慢悠悠道,“我吃这倒买倒卖的饭,全靠一喇叭。要是不大点儿声,谁知道我来了?卖货都没处找人去!”
“呸!”
赵富贵一口浓痰冲他吐去,没吐到人,倒是吐在了车轱辘上。
“不就是个收破烂的,还倒买倒卖!以为自己下海经商呢?”
被喊做梁老三的男人眼神一厉,转而又吊儿郎当起来,“老赵,你自己擦亮眼睛瞅瞅,老子收的是二手货,什么破不破烂!”
他点了点立在货板上的一个纸板,上面用红色的记号笔写了好些个大字。
伴随着重复循环的喇叭声,梁三得意洋洋道,“瞧见没,老子认了大哥,大哥门路广的很,以后什么冰箱彩电都懒得收了,又沉又换不了几个钱!”
他身子又往前凑了些,跟分享秘密似的从赵富贵炫耀,“以后专收什么燕窝阿胶,名酒名烟!”
“就算是空了的酒瓶烟盒都成,还有什么二手名牌包啥的,现在好多人喜欢买,说什么v、v啥的!老子大哥有渠道,收了拿回去重新包装一下,嘿嘿!卖到黑市,分分钟赚翻!”
“高价回收名烟名酒名表……各种名牌……”
喇叭还在兢兢业业地播着,赵富贵本不以为意,忽地一个激灵,被口号里一个词儿砸中了脑袋。
“那啥……名表……也收?”
他咽了口唾沫。
“对啊,都收。”
青年点点头,倏地又笑着打量了赵富贵一眼,“嗐!老子跟你扯这些犊子干啥,你又不能有!”
“走咯!”
他双脚踩上踏板,一边吆喝,一边往下一个小区蹬去。
“高价回收名烟名酒名表!各种名牌!高价回收……”
“哎!等等!梁老三,你停住!”
赵富贵打开门冲了出去,扯住了那辆拉货三轮的挡板架。
“我儿子,咳,上个月送了我一块手表,说啥是外国货!”
他搓了搓手,表情似是自豪似是烦恼,“你说那孩子!咱家又不是啥富贵人家,买那么贵的表干啥,不能吃不能喝的,我天天抬头就能看到墙上的挂钟!”
“你瞅瞅,看看知道牌子不?能卖多少钱?”
他左右瞅了瞅,见这会儿刚好没人经过,从棉布裤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块小纸包。
不知道是哪天的报纸撕下来的半页,裹着一团硬硬的东西,放在裤兜久了,纸都被沁软了。
赵富贵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团,露出了里面的宝贝——一块墨绿色的机械表。
“如果价钱合适,就换了给我儿子攒起来,以后凑给他买房子!”
赵富贵咧开嘴,一口牙黑黑的,看上去笑得倒是憨厚,只不过一双眼里透出希冀和贪婪。
青年不甚在意的接过,粗糙的手指捏住表带,将手表在太阳下转了转。
半透明的银白表盘在光线下折射出明亮的光斑,梁三啧啧道,“哟,可以啊老赵,iwc!”
“啥?啥西?”
赵富贵半个英文字母都不懂,见梁三识货,忙讪笑着追问,“名牌?”
“对!名牌!”
梁三敲了敲表盘,“如果是真的,起码好几万呢!”
“真的真的!”这个数字把赵富贵吓得心重重一跳,随之而来的是狂喜。
“小梁,这绝对真的!”他拍胸脯保证,“我儿子从国外寄回来的呢!全是英文!”
“是吗?”
梁三挑眉,“小票还留着吗?”
赵富贵有点犹豫,“这……你们不是拿去黑市卖吗,还要小票?”
“你以为放黑市里说卖就能卖着!?”梁三嫌弃地看他一眼,“我们还得先包装,打理,运营!”
“要不是你这玩意儿看起来还挺新的,我都懒得问!”
梁三拍了拍赵富贵的肩,“你不着急拿钱的话呢,也不用。反正有小票卖得会快点儿,毕竟有凭证,人家买的人更相信!”
“你等等!”赵富贵跺了跺脚,“我找找……我去找找。”
他转身跑回了值班室,蹲着身子不知道在哪翻些什么。
青年站在小区外,懒懒地支着身子靠在三轮旁,低头掏出一只诺基亚,发了条短信。
“找着了找着了!”
赵富贵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梁老三面前。
“你瞅瞅,应该是这个吧?都是英文,老汉我也不懂。”
好几万呢!我的个乖乖!
还好他当时没把那盒子里的这张纸给扔了!
“我也不懂。”
梁三看了眼纸上满篇的英文字,嘶了一声。
“啊?那咋办?”赵富贵急了,“要不、要不你给你大哥打个电话?让他来瞅瞅?!”
他搓了搓手,“这可是大生意啊!”
梁三轻笑一声。
“成。”
说着,就当着赵富贵的面拨通了电话。
“喂?大哥啊?”
电话那头不知谁接了起来,青年黝黑的一张脸上勾起一个痞痞的笑。
“小弟我这儿有个大买卖,您看要不拨冗,过来一趟?”
作者说:
唔,出来一对副cp。
第20章 老班长
20
这时候恰好是吃饭的点儿,小区里不知哪家在煸小炒肉,香味和油烟顺着风飘来。
肉香混着青椒的爽辣令人口舌生津的同时又鼻痒痒,“阿……阿嚏!”赵富贵张大嘴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四溅,梁三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
“那啥,小梁啊,你大哥啥时候来呀?”
赵富贵见周围人时不时经过,有些紧张,拉着梁三站在往值班室门口走,“你瞧瞧,这都饭点儿了,要不等大哥来鉴定完,如果真值钱的话,咱们一起搓一顿?”
赵富贵倒没怀疑梁老三在骗他。
毕竟他在这儿当了几年门卫,也就认识了梁三几年。
一开始赵富贵是认识梁三的爹,梁大军。
梁老爹五六十岁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大,但头发几乎全白了,每天穿着个洗得都看不出颜色的旧衫,蹬着三轮四处收废品。
收了几十年废品的老年人估计也不懂什么电子产品,又或许就是为了节约几十块钱,从来都是凭一口破锣嗓子吆喝。梁老爹为人耿直,从不缺斤少两,有时候还会添个整,多给几毛钱。收久了,周围的老住户都愿意照顾他生意。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扛不住了,有段时间梁大军一直没出现,后来,就换了个年轻小伙子接手了他的活儿。
小伙子依旧蹬着梁大军那辆老破的三轮车,不过挂上了个更鲜艳的宣传板,装上了个喇叭,业务也拓宽了。
梁三每天穿着个灰背心,懒洋洋蹬着车走街串巷,不知道是不是一身腱子肉容易吸引妇道人家,生意倒从来不差。
这会儿大冬天的,他倒是换了身衣服,套了件深驼色的毛衣,在周围都是羽绒服防寒服的打扮中,还是略显突兀。
大约是他每天做的也都是体力活,不怕冷。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身上肌肉太结实,穿在别人身上松松垮垮的毛衣在他身上,就显得紧绷绷的。
“搓一顿?”
梁三靠在门边,眼神往不远处的麻将铺瞥了瞥,轻笑,“不急,等表的事儿确定了,慢慢吃。”
他话里有话,不过一心沉浸在发财梦里的赵富贵完全没有听出来。
“滴乌——滴乌——”
梁三早已把叫卖的喇叭给关了,小区内本是安静祥和一片。
忽地隐约听到有警笛的声音,赵富贵坐在值班室里还在纳闷,冲梁三开了个玩笑,“不知道哪家着火了。”
“呵呵,是啊。”
梁三耸耸肩,长腿搭在门边儿上,看似懒散的站着,其实把赵富贵出来的路已经堵死了。
警笛声由远到近,最终,停在了蓝湾小区的门口。
赵富贵终于后知后觉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小梁,你让让……”他有点坐立不安,往窗外瞅了一眼,“我出去看看。”
梁三没动。
赵富贵心道不妙,第一反应就是去抢梁三手里的表。
但他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儿,哪里抢得过高高壮壮的大男人,梁三手一举,赵富贵就够不着了。
然而在十里八乡当了几十年泼皮的赵富贵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见抢不了表,眼神一厉,直接抄起值班室的凳子就往梁三手臂砸去,想把那块表给毁了。
“操!”
梁三没想到赵富贵发狠起来还挺横,只来得及往后一躲,但手臂还是被凳脚给挂了道长长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