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笑不得
冰棺中的叶少漓看似熟睡,实则假寐,忽地一声巨响,石门被破开,有一个狼狈的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叶少漓掀开眼帘,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击溃了他所有的神经。
“阿郎……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叶少漓难以置信,这个地方如此隐秘,况且还有冷沧澜设的机关结界。
郎郁尘走近,垂眸看了一眼冰棺中的叶少漓,太阳穴处狠狠跳动了几下,鼻头莫名酸楚,竟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好好的一条霸气金龙,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一身麟甲七零八落,血肉模糊,还有许多地方被什么剜去了血肉。
惊天巨龙变成了一条半死不活的软体虫。
郎郁尘愣了半晌,最后艰难地憋出了一句话:“少漓,你这个样子好丑哦。”
叶少漓忽然觉得,其实自己没那么想见此人了。
“所以,你快点好起来。”郎郁尘补充道。
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这大起大落的心情落差让人很难好起来好吗!叶少漓差点涕泪泗流。
“我现在就救你出去,再也不用被囚禁了,你等着,我去找家伙。”郎郁尘瞅着这冰棺晶莹透亮,于是尝试着打开,却是纹丝不动,他的眼风开始在这冰室里扫视。
叶少漓哭笑不得道:“这棺盖上下移动便能打开,你左右推扯自然是开不了。”
郎郁尘一拍脑门:“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费那功夫。”
是你自己没脑子。心底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郎郁尘直接无视,道:“那我现在就抱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别,这地挺好的。”叶少漓蜷曲着身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好什么好,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我可是过了半年,是不是冷沧澜威胁你,你让他出来,我操/他八辈祖宗。”郎郁尘一想起自己被囚禁的日子,又看看叶少漓这副悲惨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硬气许多。
你倒是骂的解恨,只是你操的八辈祖宗也有自己的份呐!叶少漓郁结。
“不用了,阿郎,要不你坐下来我们聊聊天可好?”叶少漓觉得此人需要冷静,如若不然他还会继续操/他八辈祖宗。
郎郁尘一听叶少漓要同自己聊天,眸间明月似的亮堂,浑身像是打了鸡血,一个箭步冲到石桌前将那石头墩抱过来放在冰棺边上,乖巧地坐下。
“说吧,我听着。”郎郁尘将头靠在冰棺之上,露出他精致的侧脸与那白皙光滑的脖颈。
叶少漓自觉地垂下眸子,不敢多看,因为容易走火,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郎郁尘等了半晌也未见叶少漓言语,慌忙站起身来瞧了一眼,道:“睡着了?”
“没。”叶少漓措辞一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续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郎郁尘自觉自己坦荡荡,竟无一丝迟疑,双手一摊,痛快道:“来呀。”
叶少漓心头一窒,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勾引,差点没忍住流鼻血。
叶少漓敛去这该死的欲念,尽量使自己的气息平稳,问:“一辆马车失灵,左边是一个你认识的……亲人,右边是三个陌路人,只能救一方,你会选择?”
郎郁尘总觉得这题好生眼熟,不过他也不想深究,更不会去想叶少漓问这题的初衷是什么,他便是想也不想就答道:“救自己亲人。”
“为何?”叶少漓眸子黯了下去。
“很简单,人之常情嘛,你救亲人,你可能会内疚一阵子,但不是一辈子,且你不会伤心。你若救了陌路人,世人可能会赞美你,但你却永远地失去了亲人,那种伤心痛苦是一辈子的,是一时的赞美填补不了的。”
“喂,我跟你说,我可不是什么白莲花白月光,那种人设不可能出现在我身上。所以,我的谬论你听听就好。”
郎郁尘看似说的无谓,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这题跟你妈与我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谁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说到底都是送命题。
到底是哪个家伙出的馊题目,你给老子滚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不怕被打死的叶少漓思忖片刻继续追问:“倘若对方是千千万万个陌路人呢?”
郎郁尘听了这补充题之后,表示他很想打人。
“那……那……自然是选择千千万万个人了。”郎郁尘心头已是暗流涌动了,你再给我出附加题,我就扭断你脖子。
“不对,你为什么把千千万万条人命与那一个亲人作选择?这对那个亲人公平吗?”郎郁尘表示由衷地谴责与抗议。
“因为他的存在便是千千万万个人的劫难。”叶少漓神色恹恹,心痛难挡。
“好好地一个人,为何要作践天下苍生?”郎郁尘觉得这纯属是为出题而故意刁难。
“因为我。”叶少漓声音暗哑疲惫,心中在无声地淌着血。
蓦然间整个冰室更冷,更令人窒息。
郎郁尘搓了搓手,又朝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弱弱地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那落尘?”
叶少漓微微点了点头,一双幽深的眸子却看向郎郁尘,那目光似乎蕴着难以言喻的苦与痛,始终无法释怀。
“既然你是他的业障,为何你不引颈自裁?如此既救了天下苍生,也救了他,你自己更是解脱。”郎郁尘睨了一眼叶少漓,这话回的冷酷无情,犹如万刃穿心。
一刀一刀捅在叶少漓千疮百孔的心上。
言毕,郎郁尘自己也是惊愕不已,刚刚这么毒蛇的话是竟是从自己嘴里吐噜出来的?他可从未如此想过!
见了鬼了?饶是郎郁尘自己也匪夷所思,料想叶少漓心中该是难受透了罢?
“不过我不怎么想你去死。”郎郁尘赶紧补救道。
可似乎晚了点,叶少漓黯然伤神,与此人聊天,自己的伤愈发加重了。
“为何不想我去死?”叶少漓强压着快要喷薄而出的鲜血,咬牙道。
“你死了就没人给我做猪蹄吃了。”郎郁尘吸了吸鼻子,忽地一本正经道:“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不应沉溺其中。”
“倘若你是落尘,你会恨吗?”
叶少漓不禁哀叹郎郁尘没心没肺,自己的命等同于一碗猪蹄,这事何其悲哀?
“不恨,因为恨意积压太多容易成变/态。”言罢,郎郁尘又坐了下去,一颗脑袋软塌塌地靠在冰棺之上,不知为何,莫名地犯困:“少漓,我乏了……”
叶少漓心下漏了一拍,倒不是因为郎郁尘对恨的解读,而是他最后那一句话。
心乱如麻的叶少漓打开了冰棺,探出颗脑袋在郎郁尘脸上蹭了蹭,郎郁尘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骗我?”叶少漓惊觉被耍了,迅速缩回冰棺。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郎郁尘摸了摸被叶少漓蹭过的脸,又瞧着面沉似铁的叶少漓,小声道:“我昨晚没睡好,是真困,并非诓你。”
叶少漓并未接他的话茬,只是吸了吸鼻子,一脸愠色:“你身上有妖气!”
郎郁尘闻言一怔,随即若无其事道:“你可别诓我,我又不傻。”
叶少漓嘴角憋出一丝血线,所以,刚刚被诓了是自己傻。
“咱们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好不好,开心活着不好吗?你们这些人就是想太多,疑心生暗鬼。”郎郁尘似乎又打开了话匣子,一句一句地往嘴边蹦。
每一句话都在戳叶少漓的心窝子。
叶少漓气的直磨牙,这怕是上一世的落尘讨债来了,聊个天也能把自己气死。
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叶少漓稳了稳心绪,道:“阿郎,等我伤好,我想……”
“不!你不想。”郎郁尘忙打断。
你就想把我带离逍遥派呗。
郎郁尘心知肚明,可他不愿。
“为何不愿意?”叶少漓不解道。
“因为我不想死。”郎郁尘诚实道。
叶少漓不曾想郎郁尘的理由竟是这个,不由地好笑:“离开这里,你才活的更好。”
“可待在这里可以活很久哇!”郎郁尘赶紧补充道。
“你如此惧死?”叶少漓诧道。
“那可不,活着才是我最终目标。”郎郁尘毫不掩饰。
前世落尘求死,这一世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这简直就是莫大地讽刺。
叶少漓默了默,问道:“人说不想死是因为这世间还有所牵挂,你可有?”
郎郁尘很认真地想了想,除了他老娘,还真没有,不过他老娘也不在这个世界,那就是没有了。
“没有。”郎郁尘摇摇头。
叶少漓心头一凉,顿觉龙生晦暗。
郎郁尘笑嘻嘻地凑近,看着叶少漓一副死人脸,心道,我又说错话了?把这条色龙气成这副模样,还别说,怪可怜的。
良心发现的郎郁尘将冰棺打开,伸出手想摸摸叶少漓的脑袋,以示自己的诚心。
叶少漓却迅速缩到角落里,一副我与你不熟,请自重的姿态。
郎郁尘微微惊讶,叶少漓怎么忽然跟个小姑娘似的,这般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是何缘由?
明明是条色龙,郎郁尘满脸狐疑。
不管了,先抓走,然后好生□□。
郎郁尘伸出他的无敌金刚爪,不由分说就朝叶少漓尾巴根抄去,将他抓了个严实。
叶少漓一脸憋尿的神情,实在是蛋疼!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大喝道:“你撒手!”
郎郁尘看叶少漓脸都要绿了,十分乖顺地松开了手。
啪叽一声,叶少漓摔了个大马趴,还是脸朝地的那一种。
“郎郁尘!”叶少漓觉得自己经此一劫,身心受创,从此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再也无法自拔了。
郎郁尘吓得眼皮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叶少漓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心里忽然觉得难过。
只是三个字就能让自己变得难过,那刚刚自己废话了那么多,叶少漓岂不是?
郎郁尘深知自己的毛病,嘴欠,伤人还不自知。
“少漓,刚刚我……”郎郁尘想说一声抱歉,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烫心窝,便生生咽了下去。
“出去。”叶少漓爬回冰棺,将棺盖重新合上,一脸凄然。
☆、郎心孤独
此时外边已是月上中天,冷沧澜照旧手持食盒,款款而来。
刚至冰室门口,便听得里边有说话之声,又见石门倒在一旁,便好整以暇地立在门口。
这一等便是很久很久,直到郎郁尘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郎郁尘也未曾想到会在门口与冷沧澜正面相遇,随即怂了起来。
“冷师兄,好巧,你也是来看望少漓?”郎郁尘挤出一抹笑颜,点头哈腰道。
说好的当面操/他八辈祖宗呢?
冷沧澜眼风在郎郁尘身上逡巡了一番,只见他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一般。
不过冷沧澜倒是一脸淡定,仿佛郎郁尘做任何事都在意料之中。
“怎么?被赶出来了?”冷沧澜讥诮道。
“我……说错了话,还做错了事。”郎郁尘一脸哀怨。
“哦?愿闻其详。”冷沧澜平静道。
“我不小心揪到了他的尾巴根……那个……”郎郁尘搔了搔头,有些羞赧。
冷沧澜:“……”
就你手多!
冷沧澜忽地对叶少漓充满了同情,很想立刻马上走进去慰问慰问。
“然后他让我放手,我就放了……他就脸朝地摔了下去……”郎郁尘补充道。
“的确该被轰出来。”冷沧澜十分公正地作出评价。
郎郁尘讨了个没趣,多说无益,赶紧滚,郎郁尘拔腿欲跑,却被冷沧澜叫住。
“你伤了我仆役古池,将他打落下水,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这可如何清算?”冷沧澜长身而立,威严不可犯。
“按门规处置,抄书一百章。”郎郁尘小声嘟囔着。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冷沧澜早就知道自己来了此处,为何不出来阻止?
冷沧澜倒是想阻止,可他目前修为殆尽,若想恢复没个几百年怕是无望了。
“既知错,便自行领罚!”冷沧澜一掷袖道:“把通灵牌交出来。”
郎郁尘心下咯噔一声,怎么他什么都知道。
“冷师兄,这个便给我罢,你再去制一块如何?”郎郁尘还想着过几天等叶少漓气消了再来看看他。
其实,他是想他的,不仅仅只是猪蹄,只是他自己也迷糊。
“这个仅此一块,作不得第二块,所有仙家每人皆有一块,你已经拥有了少漓的通灵牌,又何必再贪图我这个?”冷沧澜伸出手,依旧神色淡淡。
可眼底分明有一股复杂之色。
“我何时拿了少漓的通灵牌?”郎郁尘一脸茫然。
冷沧澜不答,只道:“此物不能随意送人。”
“哦。”郎郁尘掏出通灵牌,不情不愿地放进冷沧澜的手心里,又小声问道:“那我可以经常来看少漓吗?”
冷沧澜收起通灵牌,答道:“自然是可以,只要他愿意见你。”
郎郁尘心情瞬间舒畅。
他敢不见我,我就……我就啥来着?
算了,反正他能见他就成了。可是,郎郁尘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你还赶我下山吗?”这话问的心里发虚,毕竟他的伤早就好了。
“你的去留不在我,而在你自己,只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留在山上并无裨益。”冷沧澜摆摆手,提着食盒进冰室慰问伤员了。
郎郁尘一脸不舍地望着门口。
叶少漓刚刚赶自己出来的时候说过,未来几个月都不想再看见他……
嘴上再逞强也改变不了他被叶少漓讨厌的事实,心里这么想着,愈发悲恸心悸。
郎郁尘双手捏的死紧,半边身子靠在门边,脸贴着石壁悠悠地唱起了歌。
如此死皮赖脸也未得到任何回应,冰室内静谧的令人生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