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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1 / 2)

小少女为他撑着伞, 大雨哗啦啦, 她撑久了快拿不稳。


裴川几次举起手, 又默然放了回去。


这一年贝瑶十一岁, 小姑娘还没有长开,脑袋上绑了一个小马尾。她穿着她小苍表姐的衣服和裤子, 脸上有些狼狈。


大家都说她不如一个小区的敏敏精致好看, 可是裴川偶然抬眸,她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软乎乎的, 毫不在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眸光清亮,像是雨水涤尽了眸中的世界,脸颊轮廓依稀能看上几分长大后了不得的模样, 好看又柔和。


裴川自己咬牙推着轮椅,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却也没有和她说上任何一句话。


因为轮椅的速度时快时慢, 贝瑶吃力地为他撑住伞, 那把伞往前举久了手酸,她只能迁就着裴川的速度,在大雨里走走停停。


到了最后,整个雨幕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裴川有那么一瞬是恨她的。


他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他恨她同情自己, 他恨明明自己已经这样冷漠不讨喜了, 她依然没有赌气一个人跑回家。


他们不熟不是吗?


每年那一回可怜又格式化的问候, 能比陌生人好多少?


裴川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恨贝瑶懵懂不知事,跌跌撞撞在他满是黑暗的世界里凿出小小的光亮。那个贪婪无知的许菲菲都没有她这样讨厌!


她从他生命里消失就好了,他就不会这样心烦。


两个半大孩子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赵芝兰下班发现女儿还没回来急得不得了,在小区门口徘徊。


本来都打算顺着学校的路去找了,结果看见女儿为裴川撑着伞一起走回来了。


赵芝兰怔了怔,看着半湿的裴川和湿透的瑶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到底是个成熟的大人,看着小少年虽然瘦削可是挺拔的脊背,忧心地皱了皱眉。


裴川也看见了赵芝兰的表情,他一言不发,推着轮椅“没礼貌”地离开了。


赵芝兰转头看贝瑶,小姑娘解释道:“我放学回来遇见裴川,就和他一起回来了。对不起妈妈,我把衣服和鞋子弄湿了。”


赵芝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想多了,女儿还什么都不懂呢。


“回家,回去换衣服。”


那天以后一切并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裴川会静静在家门口的沙发边等,等蒋文娟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他,说她舍不得这个儿子,说她后悔离开了这个家。


如果这样,他可以原谅她的。


看在她曾经是个不错的母亲份上。


然而从夏天等到冬天,蒋文娟到底消失在了裴川的生活里。


裴川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另一个“愿望”却随着成长实现——上了初中以后,贝瑶从他生活中消失了。


家里如今只有裴浩斌一个大人,裴浩斌要上班,偶尔还要出紧急任务,裴川坐着轮椅,回家不便,从初一这年就开始住校。


老师为难地看着裴川,该不是还要其他同学伺候他吧?上厕所什么的。


裴川平静地说:“老师,我一个人住。”


空出的那件最偏僻的宿舍最后留给了裴川,他每天自己准时起床洗漱,撑着手臂坐上轮椅,然后去教室上课。


很多时候住一栋宿舍楼的男生都会好奇地看看那间“被独立”出来的一楼宿舍,然而大家也知道裴川性格孤僻,没有上前和他搭话。


春去秋来,裴川觉得现在的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成长带给他的第一课,最先就是习惯孤独。


裴川许的“愿望”实现了,不会在楼下看到那张天真的小脸,还有圆溜溜的杏儿眼。


八月份的时候,也错过了她生日送的蛋糕。


两次期末考,裴川都考了年级第一。


裴川的同桌,那个叫孙远的男生开始主动和他说话了。还在放暑假之前,送了裴川一个溜溜球。


裴川可有可无地收下。


回到小区的时候,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贝瑶。


她微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在自家花圃里摘葱,一起的还有方敏君。


两个小姑娘蹲在阳光下,贝瑶菱唇上叼着一根“叫叫草”的种荚。


她轻轻一吹,清脆的声音传了老远。


结果回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裴川,贝瑶立马把它拿下来了,带着几分囧迫看裴川一眼。


她犹疑地打招呼:“放假了吗?”


裴川本不该应,可是小姑娘打招呼这样的生疏的语气,让他捏紧了那个溜溜球,他应道:“嗯。”


她羞赧一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也是,本来就不熟,小时候还会厚着脸皮喊哥哥。可是再迟钝的人,长大了也知道不能乱喊。


相对无言,裴川推着轮椅往家的方向走了。


走出老远,裴川听到她们在聊天。和对着他的拘谨不同,她的笑声清凌凌的,快活自在极了。


“愿望”明明成了真,他却更加“恨”她了。


裴川也不知道自己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一年他十四了,马上就要念初二。


暑假快结束之前有一个晴天,小区的女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跳绳。


蝉鸣清脆,下面一阵娇娇的欢呼声。


裴川皱眉推开窗,就看见了贝瑶在翻跟斗。


她翻跟斗笨拙极了,不似男孩子那种活蹦乱跳的模样,小姑娘先双手撑在地上,然后使力单腿去搭高高的皮筋绳子,虽然笨,可是阳光下活力满满,全是青春的味道。


翻过去的时候,姑娘们笑成一片。


她自己的衣服因为倒着,露出了一截白嫩嫩纤细的腰肢。


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那截细腰却曲线婀娜,凹陷下去的弧度美丽极了。


裴川面无表情,刷的一声拉上帘子。


裴川初二的时候,贝瑶刚好也升了初中。这年孩子上初中图个方便,就近上学,大多不会考去市里。于是裴川和贝瑶又一个学校了,只不过他始终比她大一届。


那个溜溜球,裴川随意一抛,手指灵活,就能玩出不同的花样。


偶尔同桌孙远会主动和裴川说话,虽然裴川冷冷淡淡,但是孙远本来就是一个话痨,倒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久而久之,裴川有时候也会应他几句。


初二的男生有部分正好进入变声期,也开始热烈地讨论起了不一样的八卦。


“听说了吗?三班的曾子文和曹芳芳在谈恋爱。”


“真的假的啊?他们胆子真大。”


“可不是嘛,我听见有人说他们放学以后就在操场上亲嘴。”


孙远听见了嘿嘿直笑,粗嘎的笑声难听,嘀咕着放学要去看看。


孙远偏过头看自己同桌,他身边热烈讨论情窦初开这些事的时候,他同桌像是入定的老僧,在演算本来该初三才开始学习的物理题。


冷淡又面无表情。


有时候孙远都会疑惑,一个人的好奇心怎么能低到这种境界呢?


可是那天晚上,裴川做了个梦。


梦里就是他们学校的操场,天幕暗了下来,在刮风却并不冷,周围没有一个人。他的腿似乎好了,能站起来,周围静静的,只有他和身下的女孩。


她脸颊娇艳,一双剪水清瞳杏儿眼似笑非笑,不如以前那般天真无暇。小少女轻轻用手指抚摸着他的下巴,偏头看他。


他喉结动了动,情不自禁地压了上去。


辗转反侧,怎么都不够。


什么禁欲、不感兴趣、冷淡冷漠,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匍匐在她身上,紧紧扣住那双小手,疯狂又不能自控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求。


天亮时学校的起床铃声把他吵醒。


裴川从狭窄的床上坐起来,看着湿了一片的裤子,沉默地又躺了回去。


裴川苦笑了一声。


外面天光不明,学校的墙壁并不隔音,陆陆续续有人起床,碰着什么了哐当响。周围杂乱的声音却比不上他杂乱的心境,这个梦打碎了他长期以来的自欺欺人,他很喜欢她。


情窦初开就是她。


哪里有什么“恨”,年少时那种控制不住的心乱,只是人类认清感情的伊始。


裴川躺着没有动,他像是濒死之人,大口喘着气。


住校的同学们都要出去跑步,他不用,所以比别人多了十来分钟的时间。


他在想梦里那个贝瑶。


那是她,又不是她。那个主动又撩人的小姑娘,或许才是他一直以来渴望她能对自己做的事。他幻想了一个喜欢自己的小姑娘,像女性喜欢男性那样,恋慕着他。不是同情,是勾人令荷尔蒙发散那种恋慕。


多好笑啊,她以为自己讨厌她,可是在梦里她勾勾手指,他就情不自禁扑上去了。


裴川不再“恨”她了,他应该憎恶的,一直是自己。


裴川初二这年,拜一个喜欢说八卦的同桌所赐,他是听说过尚梦娴的。


成长的路上,有时候会对朦胧的情愫和性本能产生好奇。


好看的姑娘也会成为班上男性悄悄讨论的对象,就像男生无聊到会比大小一样是常态。


孙远说:“你知道初三的尚梦娴学姐吧?我听说她才是玩得特别开,有时候甚至会和社会上的人谈恋爱呢,她胆子才是最大的,但是她很漂亮,还会化妆。她化妆很好看,不像我们班的陈莲安,脸化得跟什么似的。”


裴川一向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不闻不问,因此听到这些也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尚梦娴找上了他。


有时候她会穿着短裙小跑着和他一起走回寝室的这段路。


有时候她会故意说一些夸奖他的话,譬如成绩好,长得好之类的。


这个半大少女很聪明,她和足够多的男性交往过,知道男人的自尊和虚荣心喜欢听带有崇拜感的话。


然而这招对裴川来说并不管用,他冷冷看着她,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什么虚荣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一点都不剩。


尚梦娴的态度非常暧昧,似乎认定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容易撩拨和引诱,有时候她会送巧克力,有时候是情话诗集。


然而裴川一开始的态度就是拒绝的,只不过腿长在尚梦娴身上,她要跟过来,谁也没有办法。


尚梦娴有些生气,又觉得没有面子。


她的朋友说:“欸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你还没有搞定啊?都多久了,不是说你一旦对他表露出有点意思,他就会紧扒着你不放么?”


尚梦瑶咬牙道:“可能是他不好意思吧。”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攻略”这个不解风情的人。


年少时,尚梦娴把人家的残缺当成了一种有趣新奇的游戏,残忍而不自知。


这天黄昏,尚梦娴跟着裴川一起往寝室走的时候,她刻意咬了一个棒棒糖,然后拦住了裴川,她化了妆,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什么钱,化妆品透着一股劣质的气息。


少年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尚梦娴拿出嘴巴里的棒棒糖,迅速碰了一下少年苍白的唇:“甜不甜?”


不管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调情手法,裴川紧紧握住轮椅,目光骤然变冷。


他胃里一阵翻滚,突然伸手死死掐住尚梦娴下巴。


少年纤细灼热的手,像一把铁钳,尚梦娴疼得当场惊叫出声。她这才看见这个少年目光很凉,像是一月的冰雪,没有一点儿感情。和她想象中的他会脸红动容不一样,他眼中全是暴戾的怒火,要把她生生灼烧殆尽。


尚梦娴终于怕了,糖掉在地上,拼命去拍他的手。


她的朋友见势不妙,才过来把尚梦娴救出来。


一看尚梦娴脸上三个指印,直接泛出了淤青。


两个人只敢远远骂裴川几句,吓得慌不择路跑了。


裴川回了宿舍,洗了好多遍自己的脸。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才慢慢露出了嘲讽和厌恶的表情。


然而这件事并不算完,对于尚梦娴来说,她享受男生们的追捧高高在上惯了,先前那一幕简直是当着好朋友的面生生被打脸。


第二天裴川不知死活不要脸追求尚梦娴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窃窃私语和嘲笑声。


孙远目光复杂地看着裴川,没有说话。


那天以后,裴川开始被尚梦娴的“追求者”报复,尚梦娴放出话说裴川缠着自己,让自己恶心。年少时冲动又不成熟的男孩,为了证明自己对喜欢的人忠诚和勇敢,不久后就悄悄把裴川了打一顿。裴川蜷在地上,护住自己的脑袋,一声不吭,眸光却像是永夜般沉寂。


有时候这些人会往裴川抽屉里丢垃圾,裴川把垃圾清理出来,什么也没说。


有一次甚至放了一条菜花蛇,裴川从抽屉里把菜花蛇拎出来,他掐住小蛇的七寸,狠狠一用力,那条蛇扭动着没有了声息。


全班目睹,爆发了一阵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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