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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小酌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2 / 2)

输掉第十二把之后,我甩手瘫倒在软榻上,一副再也不欲动弹懒散模样,实则耍赖不想再班门弄斧。


桑问见我这样,打趣道,“白公子这就不想打了么?唔,也是时候了。”


我正自诧异看他,不明白这句“是时候了”是个什么意思,便见摇光阁的门扉被人推开,外头灌入一阵香风来,伴着楼禽兽轻巧戏谑的声音,“哎呀呀,白二你一早来了怎么也不着人通知我。”


楼熙?好巧不巧。


结果他将将进来,见到桑问便当场愣住。


“你……怎么也在?”


桑问松松笑道,“我不是呆在府中无趣么,便借外出诊治机会来瞧瞧你每日来此处见的妙人。一看之下,果然是个妙人呢,白公子,你说是不是?”


不该来的人闯进我平静生活,譬如桑问,该死该早夭的人却未死,譬如我,人终究敌不过命运的捉弄。


楼禽兽站在门边,显见是被吓愣了。桑问却端起手中又换好的茶,慢条斯理喝了起来,默不作声。我有些讪讪,老下心肠自顾自码棋子。


总之摇光阁里气氛十分阴阳怪气。


不过楼熙表情百变的面容更是生动出彩,譬如恋奸情热被撞见,那叫一个唱戏花脸作朱紫青白纷纷色。


楼禽兽最终还是从容走过来,坐到桑问边上,探手取过桑问手里的茶杯,边往自己口中灌去便嗔怪道,“茶性虚寒,不是同你说过许多次么,不宜多喝。”


那难得正经叹息,那极少嘘寒问暖,那小娘子拈茶杯作态,我差点把持不住想冲上前照着楼熙脸上就是两拳。


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仙君动手打人,太有失仙格。


哪想桑问更是配合楼熙,伸手替他拭去嘴边水渍,又捏了捏楼熙白净面皮,见到楼熙疼皱了两道眉,他才柔柔笑开,“阿熙今日可是格外喜怒形于色呐。”


在我看来,他二人倒真似一对情深意重的好情儿。


合着桑问竟然不止脸皮是装出来的,连这性格为人亦是,方才这一路与我正经言谈,却原来是反摆我一道。现今这副精明内蕴,才是他本身。


“咳咳……”我支着手强行清清嗓子,以示摇光阁里还有我这么个大活人,唔,大活神仙。


楼熙总算反应过来,也随着咳了两声,道,“话说,你们……你们是怎么结识的?”


我敲了敲手中棋子,道,“这位桑公子是贵府亲眷?”


桑问摇头,朝我轻眨眼睛,“不是哟,在下不过是个楼府住客而已,攀不上亲眷。”


我便怒了努嘴,朝楼熙满口胡诌,“我与桑公子,今日晨间在卖糖糕摊子前有幸结识。”


楼熙这才明白过来,一脸恍然大悟看向桑问,“你也爱吃甜食,我倒是忘了。”


我一愣,心中意念电转,随即口中打趣,“原来如此,不过桑公子,二世子现下这副模样倒是十分少见,平素来花满楼一同耍戏,却不见他对哪个小倌或者花魁如此心热。”


桑问又伸手取茶,却被楼熙拍开手掌,他似乎有些置气,生气表情在平庸假面上活灵活现,“哦?那我可以理解成,白公子这是……吃味?”


楼熙撇嘴,“怎么可能,白二可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


我撩起二郎腿,假作不经意状道,“桑公子,二世子与我,不过牌友罢了。只是你俩这副情形,总忍不住让我想入非非。”


楼熙正待说话,桑问却打断了他,搂过他胳膊一把抱住,眼眸极其有神,忽闪忽闪,“因着我俩就是断袖呀。”


我错愕,“可方才在路上你那一副正儿八经?”


桑问“嘁”了一声,轻摇食指,“你方才一直皱眉,不就是在想我言行不一么。行罢,其实我真是个断袖,真断袖哟,白公子,我其实同你一样。”


我暗嗤,这孙子还真是装得像极了,若是与从前的容泽凑到一处还真是一对强强联合。


不过,我脸上依旧疑惑,“那你同二世子是……”


桑问温文有礼,“他么?你自己问呀。”


楼熙面有窘色,眼神里又含着些宠溺,十足像一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温良母亲。


“他同我是一处的,哈哈哈,白二,你若是日后想来楼府,本世子必然也是扫枕席以待你呀。”


我急忙摆手,牛嚼牡丹灌下一碗好茶,“不必不必,我很专情。”我专情于一抔永远永远浸在水中的泡影。


楼熙突发奇想,强抹上一脸笑意,“今日难得相聚,不如抽个空,咱们仨一起去踏个青如何?”


我一头雾水,桑问却拍手叫好,“楼府的吃食不错哟,白公子。当然当然,若是白公子不喜外出,咱们也可以去楼府一同聚一聚,楼府虽然景致不大衬景,到也比这青楼好些。”


瞬间明白过来,楼熙这是为缓和今日三人蓦然齐聚在一处的尴尬气氛。唔,楼府的话,我不大感兴趣,既然他二人既然盛情邀约,我便也只得答应,“那就踏青。”


明明是三人心怀鬼胎,却各自笑意纷呈。


既然如此,我便也猜得出,前日夜里楼熙忽然离去,便该是为了桑问,而桑问本身,依方才看来,该是真带了隐疾,却不是我先前所说的□□。


楼熙得了我的允诺,看向桑问,难得软声,“既然他答应下来,你便除了这皮子,真面目示人方显礼仪。”


随即桑问抚上自己的脸,侧头笑望楼熙,“也是也是,这面具带着还真是不大舒服,既然你开口,我便将它除了,省得你又总是一脸惊愕如同一日三餐都吞苍蝇。”


楼熙忽然转过头,用甚少难得的歉意眼神望着我,虽然我不知这歉意从何而来,打哪里出。


我含着笑,平静凝视桑问缓缓除下脸上薄薄的一层皮子,正是忘川谷中出自我手的面具。随后露出一张白净脸面,略偏瘦弱,轩朗洁净,同八极宫中画中人,也同我假面背后的脸,毫无二致。


当然,气质使然,我若是三教九流一泡污,那桑问便是这一泡污里开出的鲜花。


随即我听见楼熙笑骂了一声,“小白果然是小白,连这张脸皮也成了不见日光的小白脸。”


楼熙唤桑问“小白”,亲热且自然无匹,感情流露真切。


桑问又在棋盘那侧敲了敲,望着我,眸中有流光旖旎,“那便说好,敲定日子,便出门踏青。唔,就称它作‘三俊联谊’!”


我自然同楼熙一起拍手称好,心里却是五味陈杂。


我悄声哀叹片刻,你二人情投意合你侬我侬便好,偏要叫上我这么个白二傻秀才去做甚。


且如今窗外寒风呼啸,三九寒天,还落着大雪,我真不知你二人这突如其来的踏青决定,是要去哪处踏。


“白连山如何?就白连山罢,既然是踏青,我记得白连山是环山,下头是地火,中间有温泉,四季如春。”


“好好好,阿熙说哪里便是哪里。”


我点点头,边挑眉边作认同状“嗯哈哦呃。”


桑问与楼熙是做决定的主子,我是随从跟班小力笨儿。要去的地方是昌州之外极其偏僻的白连山,山路陡峭崎岖,马匹无论千里还是汗血,皆不宜行进,于是换成两头皮毛稀疏拉碴的丑骡子。


顾念到“三俊联谊”行程乐趣,便没要多余的赶车人,随即,楼熙自然成了车夫,我不得不说,楼禽兽那厮手黑得很,骡子屁股都被他抽红了。


我盘腿坐在五脏俱全的精巧车厢里,嗅着桑问手中拈着的药制信香,有些昏昏欲睡。


骡子拉车,五步一顿,行行复停停。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周遭已经很久没有帝都纷扰的人声,我试探着撩开帘子,冰冷风雪登时猛力灌入。入眼景致从人声鼎沸的截到变作连绵的雪地与山脉,地下路开始崎岖不平起来,离官道也越来越远。


车夫楼熙笼着一件鹤羽大麾,脑勺后只系一条紫色锦缎齐脑勺绾住漆发,长腿耷拉在座边一晃一晃,半分正经也无。下巴尖细,从我这方看去,倒是个弧度美好,即使穿得厚重,冰天雪地中也让人觉得气度甚是高华,平日到真是没看出。


兴许是错觉罢,他面上懒散表情同从前带我玩耍时的阿玉有两分神似。


我拉回帘子,回头却撞上桑问似笑非笑的目光里,他全身裹在一条雪白皮毛的狐裘里,偶尔咳嗽两声,如今近处瞧来,果然发觉桑问眼下泛青,唇际有紫,是身带顽疾之兆。


他唇角勾笑,“白公子似乎对阿熙很有兴致。”


我眯眼轻笑,“小生只是想瞅瞅贵公子当个赶车马夫,或者骡夫,会如何有趣。”


桑问饶有兴致,我却收回目光,耷拉下眼皮,朝桑问摊开双手,“不过世子看上去十分称职,小生左瞅右瞧,还未寻到任何有趣之处。”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改穴的银针现今在身子里已经如同自身根骨一般,与我融为一体。


自上回得知自己掌纹事故后,我便一直形貌多变,今日又特地微微立了眉峰,这样便显得精神足许多,显得本秀才对此番踏青还是极其郑重,并非平素老不正经。


可我还是怎么也瞧不惯桑问那张脸面,还有他笑容既柔和又灿烂。


“白公子眉头紧蹙,似乎有伤神之事?”桑问拈着香,用手扇了扇,那股子清浅药香扑鼻而来,舒扩心神,他继续道,“这是宁神的线香,白公子已经知道我这身子不大管事,所以还是时刻提防着什么时候便死了的好。”


我抬头“哈”了一声,拎起边上一直悉心煨好的药罐,取了汤盏细细盛了半碗递过去给桑问,“喏,世子叮嘱,一定要让你把它尽数喝完了。”


“好苦。”桑问皱起眉头不乐意伸手来接,我叹了口气,这药从早晨才出厨的热汤,到上马车也一直在煨,文火熬煮不停,最初飘出的香气倒是馨然好闻。


现下少了一半的药汁倒出来,才发觉这半盏褐色汤液浓稠得很,甚至连其间苦意也能让人嗅得明明白白。


车厢里空间甚大,能容下我与桑问,加上二人中间的小几与暖炉,还有我们侧边的煨药炉子,与置衣置书的长柜。


我想了想,自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并着药盏一起轻轻置在桑问面前案几上,“桑公子,这个也给你。”。


我心中盘算,楼熙用骡子替了马匹,定然也考虑过马匹行路快却颠簸,骡子虽慢却平缓,不让桑问受那些个罪。呵,楼二世子娇生惯养,难得心细一回。


“这是?”桑问眼中有些疑惑,却依旧看着案几上的灰布锦囊与药盏,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既然楼禽兽/交代过我,我也只得替他将这“灌药”之事做得彻底。


“蜜饯一类,唤作车厘子,乡野小物,世子与桑公子想必平日倒也不怎么接触。”我伸手拉开锦囊上的细绳,灰扑扑布料包裹下,是一粒粒圆润饱满的殷红果实,如同海底珊瑚鲜妍。


桑问见此,似乎愣了片刻,转瞬又从容笑开,“瞧上去就引人食欲,白公子手里心中,总有三千乐趣无穷呀。”


我板着脸,作正经状微笑,“先喝药。”


桑问叹气,自狐裘里探出苍白手掌,取了药盏,咬唇片刻,十分无辜,又望了望案几上一包车厘子,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干脆仰头,将盏中药汁一饮而尽。


我觑眼瞧他大吐舌头的模样,心中暗笑,待会儿桑问要吃蜜饯……


我垂下目光,案几上车厘子是今日晨间在小摊上买到,现下只正月过初,而车厘子花期三月,成熟该是五月,现下这些,毋庸置疑是催熟而成的野果,想来该是酸得很。


不成想桑问捧着我的小锦囊,挑出一粒粒火红果实,放在嘴中嚼得欢畅,殷红果汁伴着药汤痕迹,交错在他细致唇角,斑驳妖异。


忽然骡子车停住,风卷车帘,是楼熙自外间探进的大好头颅一只,他呵了口凉气成雾,笑嘻嘻调侃道,“到地方了,两位爷,下来罢。”


之后每每想起这一回的“踏青”,我心中总要嗤嘲一声,真可以算作是啼笑皆非,却无从作想。


楼熙探手伸进来接过桑问,小心翼翼,“天冷冻滑,这马车也只能停在山腰缝隙前头,驴和马车都进不去,小白你下来得小心些。”


有那么片刻,我以为这声“小白”是在唤我。


随即晃神过来自行下了骡车,面前是一片萧瑟,地面结了寸许厚的坚冰,我一个不着意便径直跌了下去,四仰八叉脚朝天。震得边上树丫扑簌簌落下几大团雪来,兜头盖在我脸上。


想来该是十分滑稽,只因楼熙那厮在一旁扶着桑问却笑得喘不过气。


“啪”一声,楼熙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立时皱起,糊满雪碴子的睫毛不停抖动,眉毛亦是。他眼风自我手中的雪团扫至我正笑得优哉游哉的脸上,从龇牙咧嘴到目露凶光,“白二你个……”


可惜还未待他再接完下头的话,我手中又迅速搓了另外一只雪团,左右开弓朝他掷了过去。“啪啪”两声,又砸了楼熙满脸,他张着却没说出话的嘴里还含着一口我扔过去的雪碴子。


这回轮到桑问咳嗽着轻声笑出来,他边笑还不忘打趣我俩,“都是二十郎当岁,怎生还同两个三岁孩子一般,得幸并无旁人瞧见,否则我可是丢足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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