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长安醒来,天都黑透了。
望着所处环境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瑞王府魏延祯的房间。
荆长安有些纳闷儿,魏延祯进宫,都这么晚了还没出来吗?不会遇到什么事吧?
这么想着,慌忙掀被下地,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好,就要出去。还没到门口,房门打开,魏延祯就走了进来,两人直接来了个照面。
“你醒啦?”魏延祯见荆长安穿的单薄,眉头一皱,三步并作两步就走过去解下身上的披风给裹上:“怎么都不把衣裳穿好,天气这么冷,回头着凉有你罪受的。”
“还好,不是太冷。”荆长安任由魏延祯拉着走到桌前坐下来:“怎么现在才回来?”
“早就回来了,只是见你睡的沉,就没叫你。”魏延祯倒了杯热水递到荆长安手里:“厨房饭菜都温着,饿么?我让人送来。”
荆长安不太饿,不过看看天色,省的等下还麻烦人,就点了点头。
魏延祯当即把糕点盘子端到荆长安手边:“先吃糕点垫垫,我去叫。”叫完回来,这才说起了正事:“我给父王说过你的事了。”
荆长安本来捏着一块绿豆糕吃着,闻言眨了眨眼,看向魏延祯,都忘记咽了,鼓囊着嘴跟被定住了似的。
魏延祯看着,心都要化了,伸指往他脸颊一戳:“别紧张,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他们都知道,知道你平安无恙,挺高兴的。”顿了顿才道:“当年父王也想救你父亲,只是……事发突然,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荆长安缓慢咽下嘴里的绿豆糕,沉默点了点头。
不想提及这些让荆长安伤神,魏延祯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事。”等荆长安转头看来,才接着道:“明日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荆长安疑惑。
“去了你就知道了。”魏延祯难得卖了个关子。
魏延祯不说,荆长安那看啥都淡的性子也不好奇,很随性的就让这话题过去了。也是信任魏延祯,知道对方不是那种不靠谱的性子,既然会介绍他认识,那必然是有认识的必要。
“我……”倒是另一件事,荆长安觉得挺有必要的:“是不是该去给王爷王妃问个安啊?”
“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歇下了,还是明儿早再去吧,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说话间,丫鬟将饭菜端了进来,低眉顺眼一一摆上桌,就躬身退出了门,魏延祯拿了筷子给荆长安:“快吃吧。”
房门突然敲响,魏延祯递筷子的动作一顿,但还是塞荆长安手里后才应声让人进来。
“何事?”进来的是瑞王妃身边近身伺候的齐嬷嬷,魏延祯瞥着对方那神色,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乔嬷嬷屈膝福了个礼:“回世子,王妃在赏月亭备了月饼,特地让奴婢来请世子过去。”
“月饼?”魏延祯挑眉:“眼下都入冬了,又不是中秋,赏月吃月饼?”
“这不是王妃念着世子回来,想把中秋给补过一下么,这些年,王妃逢年过节,总是一次不落下的准备世子爱吃的,一枯坐就是半夜子时过头,世子常年在外,总是错过团员日子,难得回来,王妃就想给补过一下。”乔嬷嬷说罢瞥了荆长安一眼:“王妃还说了,让公子也一道过去坐坐。”
居然还带上了荆长安,这么说,补过中秋是假,冲着荆长安来的才是真。
两人对视一眼,没等魏延祯帮忙拒绝,荆长安就放下筷子:“理应该去给王爷王妃问安的,是长安失礼了,还请嬷嬷告王妃一声,长安这就过去。”
“长安……”
荆长安笑着摇头打断魏延祯,当即站起身来:“走吧。”
话音刚落,就被魏延祯一把扯着坐了回去。
“那也先吃饭。”魏延祯随即转头对乔嬷嬷道:“你去回母妃一声,我们随后就过去。”
齐嬷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退出门去。
“这不太好吧?”荆长安其实从乔嬷嬷的态度,隐隐已经感觉出了瑞王妃的态度,虽然这才不过半天,但一来就住进魏延祯房间,同食同寝,王府的人个个人精,想来是早就看出端倪,向主家告密了,而瑞王不知道,瑞王妃明显是不待见的,尽管如此,既然选择了,该面对还是得面对:“饭一会儿回来再吃也一样,反而让王妃等着不好,我们这就过去吧,左右,我也不怎么饿。”见魏延祯还是不乐意,补充道:“将军,我们要的是来日方长,我,不想你难做,王妃要见我,我就不能也不该避而不见,再说,既然已经住进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都是迟早的么。”
魏延祯叹了口气:“我这还没来得及去见母妃,本想提前先给她说说,好有个心理准备的……”
“心理准备?”荆长安一愣:“你这是打算把咱俩的关系,直接告诉王妃?”
“嗯。”魏延祯点头:“咱们同食同寝,不说他们也会想到,与其让他们自己猜想揣测,不如直接告知……”
“那王爷……”
“他自己问我的。”魏延祯道:“这些年我对找你的执着,他一直看在眼里,难免多想,一开始也明里暗里开导阻拦过,后来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他……嗯,你也知道,虽然男人跟男人不能成婚,但达官贵人后宅养几个男宠也是常见的事,也并不影响娶妻生子,所以,他比母妃看得开些,不赞同也不反对,而且,他原本就挺喜欢你的,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更让他容易接受些。”
魏延祯就是从瑞王的角度来说这个事情,说的也是事实,然而荆长安,却在听完这番话后,笑容淡了下来,垂下眼眸掩藏了眼底的情绪。
“长安……”将荆长安反应看在眼里,魏延祯心头咯噔一跳:“你别多想……”
“没有。”荆长安站起身来:“将军稍等,容我先去换身衣裳。”说罢径自便离桌去里边拿了衣裳穿戴。
魏延祯仔细回想自己说的那番话,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懊恼地给嘴巴拍了一下,忙过去想解释,然而没等他过去,荆长安便先一步神色如常的出来了。
“让将军久等了。”荆长安歉意笑笑:“我们这就过去吧,切莫让王妃久等了。”
魏延祯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堵在了喉咙里,在之后,每次他想解释,都给荆长安给不露声色地给打岔绕了过去。如果到这时魏延祯还看不出荆长安情绪,那他就不是迟钝,是傻了。
也是这时才意识到,方才那番话,有多伤人,更要命的是,好像怎么圆,都不对劲。老天爷,他这都傻缺说了什么浑话啊?!
“长安,我刚才……”不想荆长安再避开,魏延祯一把拉住他胳膊,一起停下了脚步:“你别误会,我会给他们说清楚的,你也不是那些男宠,你是我魏延祯要共度一生的人。”
“嗯,我明白。”荆长安笑了笑:“将军不需要解释,我懂,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就已经有这心理准备了。”别说知道魏延祯不是拿他当男宠,即便是,到了这步,他也只能进不能退了,比起江家的血债冤屈,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第49章 不是男宠
魏延祯还是不放心,瞬也不瞬地看着荆长安的脸,不放过他一丁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总觉得还应该再说点什么,但荆长安已经先一步走到了前面,他只好跟了上去。
赏月亭离这边不远,两人并没有走太久,没多会儿就到了。
还没上廊,便见得那边亭中,一锦衣华服珠钗步摇簪头的贵妇人对月而坐。尽管悬着灯笼,但光线并不好,只隐约能看出些模糊轮廓来,也就那一身打扮显眼些。
荆长安幼时见过瑞王妃,可这么多年过去,记忆却早已模糊,除了印象中的温婉可亲,具体样子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荆长安望着那边,脚步顿了顿,这才拾阶而上进回廊,在距离赏月亮不远停下来整了整衣裳,这次落后魏延祯两步走了进去。
“母妃。”比起荆长安的从容,魏延祯反而过于拘谨紧张。
“来了?”瑞王妃闻声转过头来,应了魏延祯一声,接着目光就转向了荆长安:“这位就是祯儿带回来的那位小公子?”
“草民荆长安,见过瑞王妃。”被问及,荆长安这才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嗯。”多年不见,瑞王妃老了,那股与身自来的温婉气质却未变,尽管眼角下垂,皮肤松弛也爬上了皱纹,但依旧可以窥其年少时的美貌,娥眉远黛,闭月羞容,颦笑间风韵犹存,她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荆长安身上,仅是随意打量一番就转开了视线:“来了就都坐下吧,这月饼母妃每年都做,你父王说手艺愈发精进,你且尝尝,看看他是不是故意说来慰我心的,着实是他每次尝一个就跑,都不敢信他呢。”
见瑞王妃没有要刁难荆长安的意思,魏延祯暗暗松了口气,拉着荆长安走过去,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你尝尝。”魏延祯想着荆长安没吃饭,便先拿了一个给他:“桂花莲蓉馅儿的。”他记得,荆长安小时候就好这口味儿,还特地教人区别:“你看这月饼,不同馅儿不同花印,这个上面就是印的桂花,豆沙是圆形波纹花边的,五仁是圆的,还有……”
“你倒是摸的清。”瑞王妃看的眼皮子直跳,赶紧出声打断:“莫不是也嫌弃母妃手艺不好,才故意插科打诨?”
“没有没有。”被瑞王妃嗔怪地瞪了一眼,魏延祯赶紧拿了一个跟荆长安相同馅儿的,小咬一口咀嚼品尝起来:“桂花芬芳,莲蓉化口,甜而不腻,好吃!”为了拉同盟,还手肘拐了荆长安一下:“你说是不是?”
荆长安点头:“是。”
瑞王妃闻言,便再次将注意力转向荆长安,目光在他面具上流连,话却是对魏延祯说的:“瑞王府近来情势敏感,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你带人回来倒是没什么,只是未免授人话柄,还是别太特立独行的好,招人眼睛,回头又该大做文章了,你也是,既然回来,就好好的歇一歇,该吃吃该睡睡,凡事切莫逞强出风头。”
“母妃放心,我这心里省的。”知道瑞王妃告诫的深意,魏延祯肃然点头,不过说到荆长安,却顿了顿:“只是,母妃有所不知,长安他脸受过伤,所以才整日戴着面具,不过您说的是,这样确实过于招眼,回头我找人问问,看能不能治,母妃,我……我跟长安……”
“嗯。”瑞王妃沏了杯花茶递给魏延祯:“你常年在外,难得清闲,原本是该相看几个姑娘把亲事给定了,太后她老人家前些日子聊到你还说呢,只是……”
魏延祯下意识看了眼荆长安:“只是什么?”
“这姻亲不好选啊!”瑞王妃叹了口气,也没避着荆长安的意思,反而有些刻意:“家世好了惹人忌惮,太差的又惹人笑话,门当户对,又难免被扣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你带荆公子回来,倒是解了这困顿。”
“母妃也知道了?”魏延祯并不觉得意外,毕竟王府上下养的又不是废人,他既然把人带回来,也不怕人知道,更不想藏着掖着,不过瑞王妃那些话,还是让他不太舒服:“母妃,我跟长安,不是您跟父王想的那样。”
“哦?”瑞王妃惊讶:“你父王也知道了?”
魏延祯点头:“是孩儿告诉他的,我很感激二老的宽容大度,不过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说清楚比较好。”
瑞王妃娥眉一蹙,笑容淡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我与长安是认真的,并非图一时意趣,他不是男宠,也非玩意儿,是孩儿决定共度一生的伴侣,就像父王和母妃那样。”可算是找着机会一口气道清原委,魏延祯压在心里的这个负担可算是卸了个轻松,说完还讨好的觑了荆长安一眼。
瑞王妃听着胡话,再瞧他那没出息的样,顿时眉心蹙的更紧,但素来的涵养,让她忍住了脾气,只是看荆长安的眼神冷了下来。
端起手边的花茶浅饮一口压了压心头火,瑞王妃放下茶盏:“这些年,你一直执拗打听那孩子下落,前些日子你父王谈起这个还急呢,怎么,这是终于想开,放下了?”
“母妃。”魏延祯拉着荆长安起身,摒退伺候的下人,慎重地朝瑞王妃鞠了一躬:“实不相瞒,勉儿我已经找到了。”
“哦?”瑞王妃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母妃心里想的没错。”魏延祯看着瑞王妃的表情,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长安,就是勉儿。”
“什么?!”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瑞王妃还是惊地起身打翻了茶盏:“他,他就是……”
魏延祯点头。
“糊涂啊!”瑞王妃跌坐回去:“这事你父王知道吗?”
“我宫里回来的路上,已经给父王提过了。”
“那他……”
“父王没有反对。”魏延祯直言。
瑞王妃缓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既然你父王不反对,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瑞王妃虽然是深宅妇人,但朝堂局势她还是耳濡目染知道一些的,因此相信瑞王留下荆长安,必然有其考量和打算,便不再就这件事情上纠缠,但是荆长安身份敏感,该叮嘱还是要叮嘱:“不过,别的我可以不管,但他身份特殊,当年江家家主和大儿子江恒斩首,家眷贱籍流放,世代不得入京入仕,他在瑞王府一事若是被发现,就是欺君之罪,后果不堪设想。”
“这我知道,母妃且放心吧。”魏延祯保证道。
瑞王妃没再搭理魏延祯,而是转头看向荆长安,原本眼神也温和下来,仿佛方才的冰冷不过是错觉。
“你家里人都还好吧?”瑞王妃招手示意两人坐下。
荆长安摇了摇头,却并未多说。
魏延祯看了看荆长安的神色,拒绝道:“母妃,夜深露中,您身子骨弱,还是别再外头久坐的好,这月饼我带回去,保证全部吃完,至于谈心,回头白天有的是机会,孩儿如今闲赋在家,到时候母妃别嫌我烦才是。”
这嘴上说的倒是好听极了,可知子莫若母,哪会不知道那点小心思,虽然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允了,自己便也就站起身来。
魏延祯忙要上去搀扶,被瑞王妃摆手拒绝:“我这又不是老的走不动道了,不用你扶,乔嬷嬷她们过来了,我自己回去便是,你们也回吧。”
闻言,魏延祯不勉强,只拱手:“是,孩儿告退。”
荆长安也拱手行礼:“恭送瑞王妃。”
这时嬷嬷丫鬟们进来取了灯笼,瑞王妃理也没理两人,径自被簇拥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