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萌放轻声音。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身边的人都很遥远陌生。”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院子有个冬冬,和我同一天生?”
倪桀点头:“记得。”
温萌说:“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冬冬——不是那种喜欢,就是,好朋友的喜欢,我出去买小玩具,都会想着给他带一个。”
“我给妈妈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后来上了小学,我们却各自有了另一个最好的朋友。再后来上初中,小学时最好的朋友又一次疏远,迎来新的最好的朋友……”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亘古不变,所有事情都说不准,所以,我不喜欢把一些绝对的词用在嘴上。像是最、永远。”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
看向倪桀一头雾水的模样,敲敲他脑袋。
“你是不是又反应不过来了?你真傻。”
倪桀挠着头苦笑。
温萌却轻轻拉住他,很认真。
“我就是想说,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永远,最。
她从不对别人用的词,全都郑重地送给了倪桀。
倪桀看她一眼。
“谢谢,你也是。”
走下食堂一楼大门,温萌回头看了一眼。
二楼外侧走廊空空荡荡。
辛辰大概还在里面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玩乐吧。
她收回视线,心里发酸。
即便身边陪着永远最好的朋友,可胸口还是空了一块,灌着冷风。
下午毕业典礼。
在艺术校区的大礼堂举行。
正好可以避开外面硕大的太阳。
辛辰作为高考年级第一,被李豹勒令给大家发表毕业致辞。
眼下他即将上台,不由得掀开后台的遮光帘,看了一眼。
外面歌舞进行得正欢。
这个视野,根本看不到二班的座位。
好在贴心小棉袄在他身后及时发出声音。
“演讲稿都背好了没有?”
辛辰立刻放下窗帘,转身站直了身子,灿然一笑:“背好了。”
说完,看一眼遮光帘,开始一步一步绕着李豹慢慢走。
“李老师,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什么?”
“您知道我最不喜欢上台说这个表演那个,因为我希望我的声音能传递给每一个人,如果有一个人没听到,我都会觉得很不舒服,感觉不够完美。”
辛辰歪着身子正视李豹。
“所以,我想知道,这次我难得上台演讲,还有没有人没到场?”
李豹想白他一眼。
“多了去了。”
“噢。”辛辰眼珠转了转,妥协似的晃动一下身子,抬起手指,“那我们范围缩小一点,我熟悉的那帮人,一二班学生到齐了吗?”
说着不开心起来。
“您总不能让我的声音,连一二班都传达不到吧?”
“一班人到齐了。”
李豹一拍他后脑勺。
“二班人也——不对,二班沈梨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我刚才有看见她,应该回教室填志愿去了。”
小甜梨回来了。
今晚说不定可以一起吃饭!
辛辰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演讲枯燥无味,小甜梨看不看都可以。
最关键的是,他们又可以见面了。
一想到他家小甜梨,辛辰就遏制不住的愉快,由内而外,表里如一的愉快。
外面的歌舞声终于停下。
主持人简单报了下幕,观众席随着口哨和欢呼,爆发出一阵可怕的掌声。
辛辰又被李豹拍了下。
“好好表现,别忘词了!”
“放心。”
他老神在在地上台。
在第二次送给他的热烈掌声中清了下嗓子。
对准话筒。
“老师们,同学们,下午好。我是来自2009级1班的辛辰。”
***
沈梨抵达大礼堂的时候,辛辰的演讲正好做了一半。
大魔王模样俊秀,站得笔直,看起来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样子。
靠近后门的一群女生窃窃私语,全是辛辰的名字。
沈梨路过她们。
她毫不怀疑,她一进来就被辛辰发现了。
因为中间有一段,辛辰一直望着她,嘴角一抹可爱的笑。
还是她板着脸瞪了他一眼,他才把视线收回去。
“回想一下我们曾经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需要父母履行监护职责、老师协助教育监督。许多彩色大门对我们关闭,上面写着‘未成年人禁止进入’,同时也比别人多开了一扇门,白纸黑字,叫《未成年人保护法》。”
“没错,我们是不成熟不独立的未成年人。”
沈梨轻手轻脚摸到二班的区域。
里面还有位置,看节目的视野会更好。
可她不想穿插进去,打扰到别人。
所以她在最边缘坐下来。
身边是温萌,和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她也点头致意。
辛辰的演讲还在继续,她俩都没有发出声音。
“而我们现在呢?”
“是成人。也就是说,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人。一个真正意义上一撇一捺站立起来的人。”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我们要对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负责任,毕竟大家经常会听到说‘他还是个孩子’,但总没听过‘他还是个成人’这种遮羞布,对吧?”
下面响起一阵笑声。
“当然,和责任一起来到我们身边的是行为自由。”
“因为我们是完整独立的人了,所以,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可以不再接受任何干涉。”
“以前对我们封锁的成年人的大门,现在完全敞开。”
“有的同学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去厕所抽烟,有的同学终于可以大口喝酒,还有的同学终于可以不用害怕警察到网吧盘查。”
太真实了。
许多男生都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大家可能有注意到,我刚才所说的是只是行为自由。它和真正的自由不一样,准确说,它和‘真正的自由’只有一小部分重合了而已。”
“因为我回过头看以前的我们,发现真正的自由,”辛辰放轻声音,“其实是心的自由。”
沈梨的心蓦地一跳,诧异地歪了歪头。
周围的大家还望着台上。
对这位冒险电影男主角,以及他动人的演讲十分感兴趣。
没人察觉到异样。
只有沈梨。
她像是突然惊醒似的,猛地抬起眼睛。
辛辰同学,你不会在临时发挥吧?
***
辛辰确实在临时发挥。
从看见沈梨那一刻起,本来的演讲稿就完全抛之脑后。
剩下来的,全都是他在离开高中前的最后一场临时发挥。
“怎么论证这一点呢?”
“好说。你们看啊,我们大家觉得在学校里面不自由,可有的同学就喜欢呆在学校里,对于他们来说,学校才是自由。”
“我们觉得学习是不自由,可有的同学,觉得学习时的他们才是最自由的。”
“当然,还有我。”
说到这里,辛辰轻轻吸了口气。
突然化开一个极为温柔的笑。
连带着明亮的眼睛都温柔了下来。
“不瞒大家说,我小学时在少年宫上培训班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女孩,我第一次看见她,就想到三个字。”
他按下手指,一字一顿。
“就、是、她。”
“我其实一直不太懂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含义。”
“但我知道,我一看见她,就会想到这三个字。”
“我总是围着她打转,甘心被她牵着鼻子走,还想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
他笑了笑。
“直到小学六年级,我说出‘te quiero’——西班牙语的我喜欢你时,我才懂。那三个字代表的就是最简单最直接最纯粹的,我喜欢她。不含其它任何思虑。”
“我喜欢她。所以就是她。以后都是她。”
“《笑傲江湖》里说,令狐冲最终接受了任盈盈这个束缚。我认为这种说法不对。因为令狐冲如果真的喜欢任盈盈的话,让他离开任盈盈,才是有违本心,最不自由的。”
“行为都有违内心了,还谈什么自由?”
“我想,最后令狐冲一定也明白了。”
“——心所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自由。”
下面鸦雀无声。
李豹在第一排张大了嘴,呆呆看着他。
满脸问号。
辛辰这才“噢”了一声,后知后觉。
“对不起,我刚才忘记演讲稿了,我这才发现,我说得太远了。”
他想了想,很乐观。
“不过算了,反正,这也是自由的一部分嘛。”
下面同学们都笑起来。
辛辰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好了,现在我总结一下。”
“我废话这么多,其实最主要就是想说。”
“我喜欢一个女生。”
“从小到大都喜欢。第一次见到就喜欢。”
“我想未来的每一年,都和那个女生一起度过元旦节、春节、中秋节、圣诞节……不,不止是节日,是每一天。”
“未来很长,我想呆在她身边,有多少年,呆多少年。”
“我,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独立的人,我愿意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所以,那位女同学——”
“高2009级2班的沈梨同学,你愿意,成为我的自由吗?”
***
骤然一阵哗然。
沈梨几乎觉得舞台上有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自己身上。
让她变得像童话里的小女主角。
就算是哗然也变得安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她开口。
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不停飞舞,辛辰站在台上,定定看着她。
他依然像是桅杆上的海盗船长,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却比以前多了成熟和担当。
他穿着小时候被她画满的那件衬衫,拙劣的城堡和花园,而小小的沈梨被画在了左边胸口的口袋上。
心脏的位置。
他的心口一直有个沈梨。
他的心一直在沈梨那里。
而现在,他就等着她的一个咒语,给他真正的自由。
她也会被他带去独一无二的自由之地。
就像他说的,心所在的地方。
沈梨不自觉笑了起来。
笑容灿烂,明媚。
心脏里满溢出近乎不不知所措的爆炸般的喜悦,让她几乎想像女主角那样,提着裙子鞠个躬。
“好……”
沈梨点了点头。
周围蠢蠢欲动。
沈梨又觉得自己那一个“好”字太苍白,迎着他的目光,大声且肯定地再重复一遍。
“好。我可以。我同意。yes,i do!”
“稳了!”
礼堂一侧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是一班的学生们,以一副“咱们班头不容易啊”“咱们班头终于成了”的模样,鼓起掌!
紧接着,整个礼堂都沸腾了!
第一排的老师们尚且回不过神,喧嚣和叫好已经充斥在整个空间!
仿佛十米高的滔天巨浪,水沫拂了一身!
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在兴奋,老师们根本压制不住。
虽然悲剧的结尾更容易造就经典,可人们还是更乐于接受一个圆满结局。
辛辰迅速说了声“谢谢”,作为他毕业致辞的结尾。
接着,他下去舞台,拉住了沈梨的手。
十指相扣。
他们一起对对方笑了笑。
整个世界幸福的吵闹还没停止,分贝大得惊人。
不确定有多少人看着这边。
“走!”辛辰说。
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乍然手牵着手,往礼堂外逃跑!
像是回到无数个似曾相识的过去。
在一片混乱中,紧紧拉着彼此。
手心烫得快要融化,任凭后面是枪林弹雨还是兵荒马乱,他们都游刃有余穿梭而过,头也不回,去往未来。
就算一切不确定,人生总有波澜,也没关系。
只要他们一直拉着手,就总能实现——
有多少年,在一起多少年。
明年。
后年。
心所在的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