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凡事都必须靠自己。
生病了,自己去医院,没钱了,自己扛着饿。
独立到让亲情不再是必需品。
沈梨的妈妈似乎哽咽了一下。
“考初中,她没和我商量。考高中,她没和我商量。文理分科,她没和我商量。她选大学,也依然一声不吭。”
“就像她觉得我的事就是我的事,和她无关一样。她也觉得她的事,和我无关。”
妈妈的哭腔更加明显。
“其实她要怎么选择,想去哪儿,我都会支持她。我只是希望,小梨子有什么想法,能说给我听一听。”
“我知道我亏欠小梨子很多,但我真的,很爱小梨子。”
“我希望她也能把我,当成她的亲人。”
沈梨从床上翻下来,去包里拿了随声听。
塞上耳机,忘了哪个歌手的歌就这样流淌进来。
她不敢再去听妈妈的话。
妈妈说的一切都和她的认知不符。
她觉得军训结束,妈妈不用接她,她自己能想办法把东西带回家。
如果她想养狗,她就养。如果她想退学,她就退。
上到生老病死,下到鸡毛蒜皮,这些全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原来亲人不是住在同一屋檐下,诚惶诚恐相敬如宾的对象。
原来亲人是可以依赖和求助的。
吊扇在头顶呼呼乱吹,沈梨抹抹脸,发现那里冰凉。
也许她也不是什么都不介意。
她是独立自主习惯了,可内心深处的深处,对让自己变成这样的母亲,是有些许怨恨的。
有期待才会有怨恨。
她可能没法再改变自己,不过有一天,时间终究会让他们都柔软下来,解开一切心结。
她不知不觉间哭了一场。
***
高三终于正式来临,黑沉沉的。
有时候一踏进教室,压力扑面而来,甚至于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教室前方小黑板上写着巨大的倒计时,时间每走一天,数字就删减一次,有如定时炸|弹,等着爆炸的那一天。
和高二有来有去的分科班级不一样。
这一年,班上同学只有走没有留。
学校为了达成“优进优出”的目标,开设了特殊班,专门针对那些从重点初中考进来,现在成绩却不尽理想的同学。
班上学生走了四五个。
郁青走了。
其实她的成绩大可不必进特殊班,她只是不想再和那群倒胃口的同班男生在一起而已。
张洪铭也走了——不过不是换个阵地继续欺负女生,而是因为生病休学。
郁青走得很欢喜,也很解气。
“这就是恶有恶报。”
她对张洪铭空下来的座位眼含蔑视,抬高下巴和沈梨评判。
最后转回脸来,拥抱了沈梨。
“梨子,我会想你的。”
这还是郁青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管沈梨叫梨子。
沈梨没有纠正,她觉得这个昵称也蛮好的。
她拍拍郁青的背,笑起来:“又不是见不到了,不还在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教学楼吗?”
“但是平时都没法和你说话了。”
郁青闷闷不乐了一阵,长长吐出一口气。
“梨子,其实你人特别好,你只是不喜欢表现出来而已。你比那些……自以为是的英雄,好多了。”
沈梨对她笑了笑。
“你也很好。”
郁青抱起装满练习册的纸箱,又想了想。
“要是老师都不拖堂准时下课的话,我们中午还可以一起吃饭。”
“嗯。”
郁青站了一会儿。
“其实我觉得辛辰也很好。因为你现在越来越喜欢笑了。”
暑假时她们像两个小学幼稚女生一样,交换了秘密。
郁青告诉了沈梨她受到的排挤和不公。
也许是为了安慰她,也许是想和什么人聊聊——温萌可以和陈杨帆倾诉,但沈梨从来都埋在心里,沈梨告诉了她一部分自己家里的事情。
郁青张口结舌。
她被张洪铭为首的几个男生——只是同学而已,冷暴力了一年,就觉得受不了。
沈梨却在这样的不公环境里长大。
哑巴半天,郁青问她。
“辛辰呢?你和辛辰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梨没有隐瞒:“小学四年级。”
“他那时候就这样了吗?”
“怎样?”
“就、就这样。”围着你转,支持你、开导你、陪伴你。
“……嗯。”他那时候就疯疯癫癫、精神异常了。
郁青没有再多嘴。
但她觉得,沈梨没有钻牛角尖,辛辰一定功不可没。
这会儿郁青突然提到辛辰,沈梨不由得愣住。
好半天,才点点头:“他的确很好。”
郁青眯眼笑了笑,用说不出来是促狭还是戏谑的表情拍拍她肩膀。
2班五十余名学生,郁青只给沈梨说了再见。
一切告别完,她踩着初升的太阳光辉,一步步前去她以前最讨厌、现在却隐隐生起期待的那个全新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