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班级里的气氛都格外诡异。
尤其是第三组。
郁青垂着头,像是没有支柱抬不起脑袋的提线木偶。
温萌和唐乐乐明显在担忧什么。
倪桀则是摆明的不爽。仿佛生出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时不时瞟斜前方小马尾一眼,深吸一口气,下颚线绷得深刻而分明。
沈梨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样,但她神经敏锐地感觉到了郁青的不对劲。
中午大家都去吃饭,没有胃病且无肉不欢的郁青同学竟然告诉她没胃口。
没胃口?
沈梨更加确定郁青心情不好。
等班上同学都走光,她才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坐到温萌的座位上,趴下去问她。
“怎么了?”
那一瞬间,沈梨觉得郁青的表情,有点像是想哭。
其实今天早上她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插曲。
大课间做完操回来,旁边第四组,靠近郁青的那个男生款款而谈他对李豹广播里说的嫌疑犯的猜想。
因为事情和沈梨有关系,所以沈梨投去了视线。
然后看见郁青转过头探出身子,有点试探般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学生以前和你们一个宿舍吗?”
男生茫然地盯着郁青。
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
他提到的学生和沈梨辛辰没有一丁点关系,所以沈梨撤回了关注。
正要低头,却看见男生别开脸——明明已经和郁青四目相对,却别开了脸,如同小学生表达“我不想和你说话”的手段一样,一言不发。
傲慢无礼,让人火大。
沈梨猜想郁青应该是和那位男生闹了一点矛盾,也应该是因为这个而感到沮丧。
可郁青给出来的回答,却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我今天早上画画,被李豹逮到了。”
沈梨怔忪一下。
“你画了什么?”
“一对情侣。”郁青低下头支支吾吾,“不是普通的那种情侣,我画的,他们在……接吻……女生坐在男生腿上,那样接吻。”
那好像,是挺严重的。
沈梨听得呆若木鸡:“可是,我没看见李老师说你什么呀?”
“早上他让我们做题,你看见他一直站在我身边没有?就是那时候,他站了至少5分钟,眼睁睁看着我把画画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提醒我,可能他也觉得我画的内容……”不堪入目。
郁青说不下去了。
沈梨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和苍白的嘴唇,稍稍一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郁青的态度,让她觉得她说的和想的是两码事。
不过,直觉告诉她不要再问下去。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哪怕最好的朋友。
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孜孜不倦挖掘对方不愿提及的弱点,这样只会让对方尴尬难堪——至少沈梨是这样觉得的。
于是她对郁青笑了,露出“我也为这种事情烦恼过”的表情。
“李豹没有追究你,说明他不觉得问题有多大。别想太多。我以前还被全班同学传阅过我的画呢,你记不记得我的画长什么样?”
她想了想,没等郁青回答,又踢了下脚尖。
“对了,今天中午我就不去食堂吃饭了,你要不要陪我去超市买个面包?”
沈梨的画不仅仅是丑陋,更多的是难以理解。
她能指着一个五角星告诉你,她画的是玫瑰。能指着一只章鱼告诉你,她画的是绵羊。
如果她再生早一点、再出名一点,“指鹿为马”这个词兴许就仅仅是发明来形容沈梨的绘画了。
郁青一个早上的阴霾终于散了不少。
她很感谢沈梨什么都没有察觉,让她可以假装一切如常。
她也对沈梨笑了笑:“也好,我也有点饿了,顺便去买个三明治吧。”
她们离开教室,走进楼道。
没想到途中遇到了折回教室拿东西的男生。
在不宽不窄的楼道间遇见,仿佛狭路相逢。
男生们讪讪笑着,刻意离远了郁青,仿佛她是什么病毒。
郁青不由得偷偷攥了攥手,在心里悲愤地数落他们的幼稚。
连初中男生都不会用这种低级手段去排挤一个人,谁能想到高中男生会这样呢?
不外乎是升上了更为优秀的学校、更为紧密的年级,他们被来自尖子生的压力打击的喘不过气来,于是找到一个可怜虫,来实施他们报复式的狂欢。
好像在她身上,他们就能找回丢失的优越感,就能和初中一样耀眼夺目。
幼稚。
幼稚。
郁青不由自主看向身边的好友。
也许有一天她会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告诉沈梨——但绝对不是混乱的今天。
沈梨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心翼翼踩楼梯。
似乎什么都没有关注到。
郁青松了口气,下意识打岔话题。
“陈杨帆是不是感冒了?我看温萌买了板蓝根给他。”
“嗯。”沈梨很配合,“他说他被子盖薄了,所以感冒了。”
郁青突然问:“沈梨,辛辰生过病吗?”
生过病吗?
沈梨没什么印象。
也许有,也许没有。
她感到不解:“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不太能想象辛辰生病是什么样子,你能想象吗?”
“不能。”沈梨实话实说。
郁青又问:“那他要是生病了,你会担心他吗?”
郁青这一连串问题都没头没脑,仿佛是急于找出来的话题。
不过却问到了核心点。
沈梨愣了愣,表情看起来好像在说“我为什么要担心他?”
她顶多也就……帮他接接热水、找找医生,再不然帮他打打饭、买买药。
不过这才不是担心,这是心善!
“不会!”
沈梨回复得斩钉截铁,甚至还想到一句俗语。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反正他又不会有什么事儿。”
这句话说完,气氛突然诡异起来。
郁青侧着脸,眸子往后看,脸色青白交加。
沈梨歪了歪头,仿佛蓦地想到什么,睁大眸子,也转过脸——
辛辰校服洗得洁白,正站在她们身后,怀中抱着本书,表情摆明了“我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我正在委屈”。
他像一只在面包橱窗外可怜巴巴徘徊的猫。
沈梨没来由地感到些微的紧张。
她火速转移话题。
“你,你没去吃饭?”
“刚被竞赛班放出来,正准备去吃。”
辛辰扬了扬手,把《大学物理》展示给她看,同时也把问题抛回来。
“你们不去食堂?”
“我们今天吃面包。那个,你赶紧走吧,一会儿晚了,好吃的菜就都被卖光了。”沈梨对他笑了笑。
乖巧的笑容,乍然一看有礼貌还有关心。
细细一品,全是假模假样。
辛辰睫毛低垂着看她。
沈梨甚至还学了他常做的那个动作,扇扇手,像个中世纪小贵族。
“快去吧。”
他没再说什么,顺从地从她身边经过。
沈梨松了口气,刚准备露出个笑容,不料对方又猛然刹车,转过头,一本正经。
“这位同学,我要是早死,一定是被你气死的。”
少胡说。祸害才不会早死。
沈梨虽然心虚,却努力板起脸,面容严肃古板地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