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和辛辰的座位在舞台正前方第八排。
一进入会场,仿佛进入了末日狂欢的酒馆,喧哗滔天,烈火似的吞下这个摇摇欲坠的狂欢营。
热辣、疯狂、粘稠。
虽然早知道这次摇滚乐队的现场很热烈,可沈梨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热烈的程度。
她穿着校服,扎着马尾,感觉自己像是其中一个异类。
这其中外国人不少,
有些人说英语,有些人说日语,还有些人说压根听不懂的语言——就好像不远处那两位正吵得激烈的情侣,隔了大概两米远,金发女孩的声音穿透过来,不属于任何一种熟悉的语言。
辛辰在前面找路,也许为了防止她在拥挤中走丢,他一路有拉住她腕口的袖子。
第19排,18排,17排……
途中经过了个醉醺醺的男人。
沈梨不知道这里面为什么还有喝多了的观众。
她怀疑这人根本是想买票回家,结果稀里糊涂进了演唱会现场。
因为他没有坐在椅子里,而像坐公交一样,倚着扶手。
那人伸手拦了拦,打个酒嗝,叽里呱啦说一串。
沈梨一脸茫然。
他说的虽然是英语,可冒出来的单词没有一个听得懂。
那人揉了揉自己通红的酒糟鼻子,紧握着荧光棒,一边继续飚听不懂的单词,一边往沈梨手上送。
辛辰已经转身过了来,站到她身边。
他稍稍晃了晃身子,皱着眉低头去看,脸颊要鼓不鼓。
那样子像是在检视他们刚刚搜刮到的金子是真是假。
好半天,他从那人手中矜贵地接过荧光棒,歪着嘴角笑了下:“thanks,mate.”
说完特别自来熟、特别诚恳地拍拍对方肩膀。
沈梨就亲眼看见,那醉醺醺的人因为辛辰这轻轻一拍,从扶手上栽了下去。
辛辰小小的,惊讶的“哇”了一声。
沈梨怀疑他根本没有惊讶,纯粹在装样子,因为他目光太淡定了。
然后辛辰带着她继续坦然自若地往前走。
荧光棒到了他手上,完全没有要交给沈梨的意思。
不远处那对吵架的情侣终于动起手。
女孩彪悍地拽着男朋友的红发,怒气冲冲把他往外拖,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红发男孩抬起眼,对这样的场景大约感到丢人,骂了一声。
辛辰抬手做出安抚他的小动作,顺便把荧光棒递给他,一脸“我是你同伴,我支持你”的表情。
接着很自然地让开路,任由女孩继续拽着男生往外走。
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走远。
沈梨没有问辛辰之前拦住她的醉鬼说了些什么,也不可能问,因为辛辰是她对手、是她天敌,不是她的老师。
短短一小节路,险象迭生危机四伏,好不容易到了他们的座位,沈梨长长吐出口气。
这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危险。
顺顺利利等到演唱会开场,主唱一开嗓,低哑厚重的声音冒出来,整个场馆都为之沸腾!
无数荧光棒在空中挥舞,无数手臂在激动地抖动。
有些人站起来,有些人尖叫,耳朵里容纳了太多太多的喧哗,仿佛在场每一个座位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台重低音音响。
等到主唱唱出玛丽莲曼森的代表作时,场面更加失控,呼声震耳欲聋。
沈梨有些开心地跟着唱了几句,慢慢停止蹦达。
她摸了摸耳朵,突然侧过脸。
“明天给你。”
四周群魔乱舞,耳朵里血管都跟着节奏而突突跳动。
很吵很闹,却又不知道在吵什么闹什么。
沈梨的声音冒出来,连她自己都没听见,辛辰却听见了。
他歪了歪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嗯?”
沈梨看向他书包上那根被加长了的风铃管链子,微微抿了抿嘴角,别开视线,满脸写着骄傲。
“没听见算了。”
虽然她现在说的这一句话,他可能也没听见。
没想到辛辰只是思索一下就笑了,非常简单的高兴的笑。
他凑过来,仿佛感到略微不相信似的,附在她耳边,再次一本正经地确认。
“说话算话,小甜梨?”
沈梨稍稍一默。
声音很近很近,很清楚很清楚,连他呼吸时的气息都仿佛感觉到了。
耳朵被吹拂到,不自觉烫了一下。
辛辰退开后,还一脸“你这次不会再欺负我了吧”的样子,像个被抢了宝藏的委屈巴巴的海盗。
沈梨目光沉着地看了他很久。
她总觉得自己从没欺负过他,他却总说她欺负他。
这让她想不明白地移开视线。
“说话算话。”
她保证。
那天晚上回到家,妈妈没有在书房里面加班,而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见她回来,妈妈立刻把手上的遥控器放到了沙发上。
“怎么这么晚?”
“看演唱会去了,我给你发了短信,你没看见吗?”
妈妈的表情不知道是收到还是没收到。
她只是将遥控器拿起又放下,最后对沈梨笑笑:“这么晚了,早点休息。”
说完关闭电视,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回卧室。
沈梨将书包放好,又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准备先去洗澡。
到衣架挂外套的时候,突然看见妈妈大衣口袋里有熟悉的东西。
两张。
红白色。
演唱会门票。
和她背包里那张门票唯一的区别是,她只剩下票根,而妈妈的票完好无损。
***
说话算话的沈梨,第二天一早就把吊坠从背包上取下来,准备找机会拿给辛辰。
可是第一节下课辛辰不在教室,第二三节下课他去听物理竞赛课去了。
这样一直拖到下午。
第二节课是化学,李豹让他们自己看书,温故知新。
他在班上一一巡查。
这一巡查不打紧,正好从郁青背后那位干瘦的男生桌下,摸出本还没合上的漫画。
伊藤润二的《地狱星》。
显然是郁青租的书,李豹一没收,她就张开嘴,脸色煞白!
后排的男生下课后戳她道歉,郁青摆了摆手:“没关系。”
回过头却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目光溃散,一脸生无可恋。
沈梨打开笔袋,将今天被她拿起放下一整天的雨花石吊坠取出来,握在手心。
她打量打量郁青,实在有点于心不忍,问:“你还好吧?”
“快死了。”
郁青一脸灰败。
“那本书很重要吗?”
“也不是重要。”郁青摇摇头,不知如何是好,“那家书店的规矩是书籍丢失或者损坏,要赔五倍的钱。”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一根根按下去:“我这周可以不吃饭了。”
沈梨觉得,郁青虽然有点阴郁,但总体来说是个不错的朋友。
大方、爽快。乐于助人。
所以她用指甲磨着手心那块石头上的花纹,想了一会儿,主动提出。
“一会儿我要去李老师办公室抱试卷,要是能行的话,我帮你把书偷……偷出来吧?”
“真的?”郁青眼睛亮了一秒,不过很快灰暗下去,她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万一李豹发现……”
“没事,相信我。”沈梨拍拍她肩膀,难得地笑了一下。
“噢。”
郁青缓慢点头,目送沈梨出门,
突然觉得,结结巴巴说出“偷”这个字的沈梨,刚才那一笑,竟然透着股坏劲。
仿佛20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大萧条中,第一次策划着抢银行的三好市民。
***
辛辰利用一整节历史课刷了一套物理试卷。
下课后还有两道大题没写。反正是大课间,辛辰也不着急,等把所有题全部完成,才离开教室——李豹让他抽空去趟办公室,大概想要和他商量博喻这次和七中联合举办的科学展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