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一更天,院中寂静, 想来众人都已睡下, 赵由晟躺靠在陈郁的床上, 他忙碌一天, 兼之饮酒, 人感到疲乏,陈郁坐在他身旁陪伴,两人小声聊着话。
聊费春江介绍的干办苏勤,聊在城东商肆订购的银锡器,聊俞恩泰家的龙窑和生产的外销陶瓷等等。陈郁懂得这些,哪怕不懂的,他也是很好的听众,赵由晟喜欢和他分享, 以致陈郁对于他的舶商生意了如指掌。
一番交谈过后,陈郁看身边的赵由晟, 他半身为床帏遮挡, 烛火朦朦透过纱帏,见他眉鼻深邃,眼睑低垂,他像似要睡着了。他的双肩松懈, 一只脚支起, 手搭在膝盖上,他躺靠的姿势自若舒展,仿佛是在自己的床上。
陈郁有时都难以相信, 赵由晟会在深夜里出现于自己房中,在躺在自己的床上和自己闲聊,他们是如此的亲近,而这份亲近十分珍贵。
陈郁穿着入睡时穿的贴身衣物,侧身而坐,脚缩上床,他双腿用一只手臂并拢,另一只垂放,搁在床上,他的坐姿像个孩子般。陈郁目光从赵由晟脸上挪开,他低头,手指碰赵由晟的袖子,指腹摩挲上面繁复的暗纹,他问:“阿剩,打算取个什么样的商号?要做成旗子,挂在海船上。”
赵由晟抓住陈郁摸他袖子的手,他像似未做思考,便回道:“就叫南家吧。”
他不会用自己真实的姓氏,所以有个折中的办法,他是南外宗室,不如商号就叫南家,人们应该会以为船主姓南吧。
陈郁的手被赵由晟捏住,他的手指柔软略显秀气,对方的手指粗实有力,一双是弹琴的手,一双却是能执剑拼杀的手。陈郁乖乖由他执住,再没去碰他的衣服,陈郁把下巴贴住膝盖,拿眼去睨对方,见到对方嘴角淡淡的笑意。
赵由晟并不嫌弃陈郁碰触他的衣服,他的那些小动作,他都很喜欢,他是有意执住陈郁手不放。
“南家……”陈郁念了一遍,觉得好听,也猜测到为何拿这个当商号。他想起最近猖獗的海寇,他说:“阿剩可以准备两面旗子,吩咐水手出港时挂‘南家’,出港后换上‘陈家’。”
赵由晟换了个姿势躺卧,他拿陈郁的被子垫在背后,他哑笑:“是个不错的方法,这样海寇应该不敢攻击我的船。”
用自家的名号庇护赵由晟的海船,这是陈郁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小郁可以说是为了他的船操碎了心。
“小郁,我和范投黎另有一个方法,不走海寇出没的海域,让船绕道走。不麻烦,顶多耽误两日行程。”赵由晟对于海寇的事早有准备,但他真没想到还有陈郁这样的法子。将自家的船冒充是陈家的船,也许就能唬住海寇,让他们不敢攻击。
他笑着看陈郁,陈郁被看得不好意思,把头低下,他感觉到对方在摸自己的头,动作轻柔。今晚洗头,陈郁将头发放下,昏暗中,他长发垂肩,十分秀气,而夏日的短中单穿在身上,露出白皙的脚腕和手臂,也让人想将他庇护在怀。
赵由晟揽陈郁的腰身,将他拉向自己,陈郁知道他的意图,很主动往他的怀里靠,两人很快贴靠在一起。
“小郁,我有些倦乏,想在你床上睡一会。”
“阿剩,你睡吧。”
赵由晟说是倦乏要入睡,但手臂仍搂住陈郁的腰,压根没打算放开,陈郁陪伴他,把头枕他肩上,安安静静的。
隔着衣物,两人的体温传递,陈郁耳边是赵由晟平缓的呼吸声。
赵由晟确实太倦了,搂着陈郁很快睡去,陈郁保持姿势在他怀里躺着,见人睡着,决定爬起来。墨玉有时深夜起来,见陈郁房间有灯火会过来探看。
陈郁小心翼翼拉开赵由晟搂住自己腰身的手臂,避免把人弄醒,他挪开身子,拉离与赵由晟的距离。陈郁坐在床沿,看身侧入睡的赵由晟,他的眉头舒展,眉毛敛起清醒时的英气与凌厉,他的鼻子笔挺,鼻翼窄,再配上一对薄唇,使得他的面相看起来寡情,冷漠。他抿起的双唇看刚毅而冰冷,但应当是温热的,他笑的时候,就亲和许多。
陈郁想阿剩与他说话时,言语总是温柔的,眼里带着情感,并不似他入睡时给人的感觉。陈郁想,如果阿剩对自己冷冷冰冰的,自己应该就不会喜欢他了。
悄悄地,陈郁靠近赵由晟,把脸贴凑,他屏住呼吸,偷偷地去亲对方的嘴角,他碰触到他的唇,柔软的,温热的,还嗅到他唇上淡淡的酒气。
陈郁满脸通红,但沉着冷静,想偷偷地把自己的唇移开,不动声色地,倏然,他的头被只大手按住,赵由晟睁开眼睛,一双黑色的眸子深不见低。
“我……”陈郁慌得想说点什么,但他失去机会。
赵由晟激动地堵住陈郁的双唇,用力吻他,那是一个长吻。陈郁太过紧张,差点忘记用鼻子呼吸,把对方的衣襟抓得起皱。
两人好一会才分开,陈郁不敢直视赵由晟,他被对方摸了一把脸,接着听到低语声:“别怕。”陈郁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但那其实不是害怕,似乎也不单是激动,更是欣喜。他被赵由晟的双臂紧搂,贴着胸口,他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逐渐,陈郁平静下来,双肩不再抑制不住的抖颤,而赵由晟搂抱他的力道也在消失,陈郁抬头,两人终于有眼神交流,他们心意传递,无需言语。
外头传来更夫敲更的声音,二更天了,赵由晟穿上鞋子下床,整理衣衫,他该回家去了。陈郁去开门,手刚摸上门栓,就觉赵由晟从身后贴过来,把住他的手臂,咬着他耳朵说:“小郁,我先回去,下趟再来。”
陈郁小声应道:“嗯。”赵由晟的气息吹在他脸颊上,顿时觉得脸上发热,想来是脸红了。
赵由晟自己开门,提上一盏灯笼,步出房门,他示意不用送,但陈郁还是跟了上来。院子打开后院门,赵由晟和吴杵离开,陈郁站在门口看他们提的那盏灯消失在黑暗中。
夜已深,院子关上后院门,回屋里头睡觉,陈郁也返回自己的房间。
房中的烛火依旧,只是床上没有那个躺靠在上头与自己说话,小眠片刻的赵由晟,陈郁第一次觉得他的房间原来如此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