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宗院的北院有棵木棉树,很是高大, 每年叶子落尽时, 花期就也到来, 木棉花红彤彤挂满枝头。便在这木棉树之下, 立着两尊石像, 衣冠博带,手中执剑,说像似石将军,却又不是,据说自打睦宗院营建在此,便就有这么两尊石像,陪伴南迁的宗子,度过百余载的时光。
赵由晟从木棉树下走过, 树杈上叶子稀寥,在秋风中瑟抖, 他对睦宗院自然熟悉, 但北院他来得少,竟似有两三年没来。
北院以前住着朴王子孙,鼎盛时还住过一位郡公,后来朴王房派凋零, 空出的房舍入住其他房派的子孙, 与朴王子孙混居。
赵由晟的脚步踩在枯叶上,沙沙响动,他低头看地面, 地上铺着平整的大石板,美观便行。在上一世,安抚使下令杀宗子,睦宗院内的妇孺并未幸免,这处石砌的地面曾被鲜血染红。那情景,大概就如春时,木棉花凋谢铺地般,猩红一片吧。
“由盛当真不回宗学就读?”
赵孟寿的声音响起,赵由晟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抬头看这位品学兼优的学长,看他冠上顶着一片枯叶,面无表情道:“在家也能读书。”
同行的赵庄蝶问:“孟寿兄明年要参加科考了吧?”
赵孟寿背手而叹,眉头皱起,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他道:“朝中奸臣当道,怕是报国无门。你们看,而今连族父都心灰意冷,辞去户部侍郎不做,黯然归家,再不愿过问朝中事。”
庄蝶俏皮地对由晟使了个眼色,脚步加快,他意料孟寿兄要抒发一大段废话。随即,由晟和庄蝶果然快步离去,留孟寿兄一人在木棉树下大发感慨,压根不知道只有石像在充当听众。
由晟和庄蝶跟上前面的人,那是他们的老爹,这群老头子脚步轻便,边走边交谈,竟把儿子们甩在后头。
三个老头子中,以由晟的父亲赵师勉最为年轻,孟寿的父亲赵汝泰最年长,而庄蝶的父亲赵宜春身份最尊贵,三家老头子虽然年龄差异,身份不同,但他们之间有不错的交情。
做为宗子,罕少能在朝中担任要职,赵孟寿口中的族父名叫赵希声,他是个特例,他能力出众,又深得皇帝信任,才能官至户部侍郎。
赵希声也是由晟的族父,他们同出朴王一系。
一群人结伴,行至户部侍郎赵希声家门前,侍郎家仆忙将人迎进屋去,恭敬道:“赵公正在厅中会客,将仕郎携带妻儿来访。”
仆人所说的将仕郎是赵侍郎的姐夫,厅中此时人多,赵由晟等晚辈自觉在院中等候,老头子们则不用避嫌,由仆人请入室。
赵侍郎家的庭院有些荒芜,可见数名仆从在院中修葺,想来赵侍郎辞官后,将在这里居住。庄蝶在院中四处走走逛逛,闲不住,由晟和端河在廊下交谈,耐心等待,没过多久,有仆人过来,邀请他们进屋。
三人被带往书房,却不是客厅,一进书房,就见赵侍郎和他们的父亲在里头,老头子们正悠然喝茶,闲聊。
赵侍郎距离上一次回泉州城已有数年,见到同宗兄弟的儿子们,他几乎要认不出来。赵宜春示意由晟三人站在赵侍郎跟前,都不要出声,让他辨认是谁。
赵侍郎扫视过三名少年郎,将手一指,点中赵由晟,笑道:“你是由晟。”
赵由晟忙上前行礼,答是。
“族父,还得我不?”庄蝶活泼,没大没小,手指着自己脸上的酒窝询问。按说他和赵侍郎不是同房派,但也跟着由晟喊族父。
“认得,你是庄蝶。”赵侍郎记性不错,再说就是不看庄蝶的酒窝,看他圆脸矮个头也能认出。
孟寿上前行礼,赵侍郎拍他肩问他:“阿寿,娶妻了吗?”
孟寿的老爹赵汝泰回:“尚未婚娶。”
何止这儿子没门亲事,他那大女儿也还没嫁呢。
赵侍郎让仆人搬来椅子,给三名晚辈入座,他待晚辈亲和,毫无架子。他逐一询问晚辈学业,勉励他们几句,便就和他们的父亲聊起宗室里的事情。
赵侍郎离开泉州城多年,压根没想到当地的宗正司竟会被奚王一系把持,听着故友们的讲述,他的神色阴沉。
赵侍郎本是厌倦朝中争斗,对时局失望透顶,才想回乡清闲养个老,看来这清闲他是指望不上了。
天近黄昏,赵侍郎亲自将访客送出院门,相辞时,他执住由晟的手,赞道:“后生可期!”
离开赵侍郎家,走过木棉树,庄蝶摸了摸头,胡语:“怎么阿剩就后生可期了,我也不差呀,族父却不赞我。”
孟寿道:“不也没赞我。”
孟寿回想了下,在书房里,老头子们谈官船分账不均的事,由晟插了两句话,他说官船的干办不该由宗正司指派,而应当由宗子自行雇佣,还说每个房派雇佣一名干办进行航海贸易,分账时,也可以多分些钱给孤贫的家庭。
宗正司要是按由晟这种法子管理官船,能避免不少矛盾。
往时看由晟不像是个热爱动脑的人呀,反倒动手能力比较强,没少跟人打架,孟寿有点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