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由晟一家,头遭在宁县过年, 宁县哪及泉州城热闹, 小小的街市, 黄昏不到就闭市, 实在让人提不起劲来。
午后, 赵由磬无所事事,蹲在廊庑的台阶下,手里拿支树枝,翻动一片枯叶,枯叶上有群蚂蚁在爬动,他已经无聊到逗蚂蚁玩。赵由晟过来,往他屁股轻踢一脚,说自己要出去, 要不要跟?
赵由磬立即屁颠屁颠跟上,哥俩一起离开。
厨房里的香气飘出, 厨娘禀告赵母已准备好滋补的膳食, 赵母出屋找不着两个儿子,一问钱伍,钱伍说:“两位小官人一起走,我看他们走的方向, 是去找章义。”
自打赵母来宁县, 赵由晟每天都开小灶,赵母认为他在溪花书院饿瘦了,很需要补一补。
赵母知道章义这么个人物, 他是老赵的属下,一个小小的捕役。听说他武艺高强,精通刀剑,都怪老赵,才养出两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儿子。
章义家在县署后头,走条小巷便到,是处低矮的民宅,有一个宽敞的院子。据说章义的父亲本在厢军担任低级武官,后因罪免职,章义家中贫困,才到县署里充当捕役。
赵父到宁县任知县,知章义武艺过人,对他很赏识,他娶妻贺氏时,婚礼还是赵父主持。
章义对赵父忠心耿耿,对于赵父的两个儿子,自然也是关照有加,他毫无保留的传授赵由晟剑法,对于来跟他学功夫的赵由磬,见他年纪小,则教他几招拳法。
俩兄弟在章家挥洒热汗,黄昏一起回家,路上,赵由晟叮嘱弟弟:“学武是为强身健体,可不许逞强跟人打架。”赵由磬摆出招式,英勇无畏般:“庄鲲兄说,学武是为了上阵杀敌,报效家国!”
“啪!”
“阿兄干么打我头!”
赵由磬忙护住头,露出委屈的小眼神。想来庄鲲没少灌输他学好武功,保家卫国的观念。国朝至今,从没有一位宗子手握兵权,朝廷不允许,学武只是让他健身而已。
兄弟俩一前以后走进县署,赵母见他们结伴回来,和乐融融,就也不去计较两个小子找章义习武的事。
老赵忙于公事,赵由晟来宁县后,他很少关心他,直接丢给三溪先生管教,赵母这次前来宁县,他才放下手头的事,和妻儿好好相伴。
除夕夜,一家人欢聚一堂,老赵在饭桌上教导两个儿子,话语无外乎是要做个有用的人,身为宗子,即使无所事事,也能过不错的生活,以致许多宗室子弟不思进取,混吃等死。大丈夫活一世,应当有所作为。当然老赵也不都是豪言壮语,在饭桌上,他也和赵母谈论钱财这等接地气的事。
宗子们居住在泉州港,自然是涉及海贸的,当地宗正司有艘官船,想参与海贸的宗子,会几家人合伙,到宗正司请个干办,由干办代替他们上船,拿他们的本钱购买货物,到海外进行贸易。
“去年没挣着什么钱,今年窦干办来收本钱,我给他三百缗,他还嫌少。”赵母谈起这件事,有些不悦。
“三百缗足矣!这帮干办个个贪婪无厌,挣得多,也跟雇主说挣少,要挣少了,就说赔本。”赵父觉得妻子给多了,不过也没所谓,官船自然是在挣钱的,只不过每年分发到他们手中的红利少得可怜而已。
赵由晟搁下筷子,道:“但凡巨商,早年都是亲自领船出海,才能积攒下数百万缗家产,否则,就是派遣自家干办出海,也总要被欺瞒。”
“兄长,要是我们自己出海经商,是不是也能挣很多钱!”赵由磬在海港长大,也是听过不少海商故事的。
赵由磬话语刚落,就挨着老赵一掌,轻打在头上,老赵恼他:“钻钱眼里,就这点志气。”
赵由磬抱着头,跟母亲哭诉:“要把我打傻!”
赵母笑着揉揉他的头。
赵由晟淡语:“宗子不许出海做买卖。”
海贸极为风险,运气不好遭遇海上风暴,船员暴动,甚至是海外战乱,命就没了,而事实上,进行远航的人有一千种死法。身为皇族子弟,命很金贵,朝廷不允许他们远航(也有政治上的顾虑),再则身为皇族去当以命博钱的海商,更是有失身份。
若非这条禁令,这份阻力,前世的赵由晟,也许会有另一番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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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郁在拆开赵由晟的信前,已从吴杵那儿知道,他们一家要在宁县过年,阿剩就是到元旦,也无法回泉州城。
本来满怀期待,却被浇盆冷水,唯一让陈郁感到欣慰的,也就是手中这封阿剩的回信了。
以前两人见面方便,根本不用写信,这还是阿剩第一次写信给他呢。
陈郁打开信纸,入目赵由晟的字迹,如果不是确定这必是亲笔所写,他都要产生怀疑,因为由晟的字迹变了。他以前的字虽好看,但能看出是少年写的,而这封信,字写得沉稳大气,酣畅淋漓。
好在信中的口吻,熟悉亲切,是阿剩的无疑。
原本为过年见不到赵由晟而难过的陈郁,读过他的信后,心情欣悦,竟一扫愁容。阿剩没忘记他,见信如见人,仿佛是他在自己耳边陈述着信中的话语般亲切。
陈郁坐在院中,把一张信纸反复阅读,读了四五遍,字字在心,才心满意足将信纸折好,揣进怀里。他返回房间,路遇墨玉,墨玉戏弄他:“奴家听闻是赵舍人来信了,难怪小郎君满面春风。”
陈郁难掩笑意,高兴应声:“嗯,阿剩给我写信啦!”
墨玉看他欢喜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种念头:幸好赵舍人前去宁县,两人分开了。从她知道赵由晟是因为打伤将陈郁推入水池的秦氏兄弟,才被宗学关禁闭那时起,她就萌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没有一个赵由晟,陈郁身边还有苏宜和戚适昌这些玩伴,而且近来结识郑远涯这个新朋友,日子也不觉寂寞孤独。
陈郁常和郑远涯结伴出行,这位见多识广的友人,带着他在城中的边边角角游逛,去寻访奇人,从他们口中听得奇闻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