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后歌姬曼妙的身影时隐时现,管乐声下,是酒客闲谈的话语声。饮酒的坐席与歌舞台子,只有一臂之隔,也有那孟浪之徒,将身子探出,试图碰触歌姬的身体。
番馆放肆而热烈的氛围,对陈繁而言很熟悉,而他跟前坐着的那位年轻男子,他也很熟悉,只是平日跟他谈不上什么交情。刘诃散衣袍松垮,像似刚从温柔乡里出来,冬日天冷,他手中还捏把象柄扇子,颇有些风流韵味。
陈繁闻到刘诃散身上蔷薇水的气味,袅袅迷人,令他想起一位与他温存过的妩媚女子,只是对着这么个大块头,一时觉得违和。
“近来城中出了件大事,陈兄肯定知道详情。”刘诃散过来凑座,一开口就这么问,显然是来打探消息。
陈繁亲自为刘河散倒上一杯酒,慢条斯理说:“城里天天有大事发生,不知刘兄问得是哪一件。”刘诃散抬高左脚,搭在右脚上,坐姿无拘,他说:“还能是哪件,当然是夏千山那件,凶手抓到了吗?”
早就知他是来问夏千山被人射伤的事,近日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毕竟夏家的继承人被人刺杀,可是件头等大事。
“还在缉拿,凶手用的是弩机,可能是士兵。”陈繁随口一说,不过他也不是胡说。夏千山性格暴烈,常虐待手下的士兵,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当兵的大多是些无赖,胆大妄为,可能因此衔恨,伺机报复。
“外头都传是他几个堂兄弟下的黑手,夏统领老迈多病,正要从孙儿里边挑人继承。在这紧要关头,‘砰’,夏千山中箭了。”刘诃散端起两只银酒杯,相互敲击,声音清脆。
“照刘郎君这么说,夏千山哪还有命在。”韩九郎觉得他说得还蛮生动,一时觉得这人有趣。
刘诃散把两杯酒都闷下,杯口向下,说:“失手罢了,没射死,也射残。”他酒量极好,还让陈繁再给他满上。陈繁看他得意的脸,萌生一种这厮莫不是故意来气我的念头。
外人都知陈繁和夏千山交情不错,是好哥儿们,然而做为海商家族,夏家是需要结交的。海船入泉州港前,需经过水寨盘查,驻守水寨的兵可都是夏家的兵。
“我倒是听到另一则传闻,和刘郎君有关,和夏千山也有关。”
说这话的是席上第四个人费春江,他爹是陈家海船上的通事(翻译),他是个衣着朴实,神采奕奕的高瘦男子。
刘诃散显然不认识他,拿眼打量他。
“前日我听酒客说,刘郎君在某家酒楼吃酒,跟夏千山起争执,险些因一位舞姬打起来。也有人说,刘郎君会不会事后气愤不过,就……”费春江觉得刘诃散的眼神要能杀人,他大概已经死了,他知趣闭嘴。
“是哪个酒客胆敢血口喷人,叫他来与我当面对质,看我不掌他的嘴!”刘诃散恼怒,举起他的大手一扇。
“道听途说的事,怎能当真,春江,下次不得胡语。”陈繁斥责友人,给刘诃散再倒上杯酒。
刘诃散却似乎没了喝酒的兴头,闲扯些话语,起身把手一拱,带着他的仆从离去。
等刘诃散走远,费春江才笑语:“我随口胡诌,他就不打自招,和夏千山在酒席上争执的人多了去。”
陈繁若有所思,回道:“我看下手的人不会是他。”
刘诃散为人轻浮,但并不狂妄,知道分寸,断然不会因为争抢女子就谋害夏千山。要知道夏家手握左益军,镇守一方,就连知州也要让夏家几分颜色。
人人都在猜测是谁废了在当地蟹行的夏千山,被怀疑是凶手的人非常多,对夏家有积怨的人能塞满一大屋子。
“大繁,这人是谁?”韩九郎不认识刘诃散,他看装束直觉是城中的权贵。
费春江说:“还能是谁,刘恩绍的庶子刘诃散。”
“原来,竟是刘恩绍的儿子!”韩九郎顿时悟了,难怪自己以前没见过他。刘家和陈家同是海商,两家的大当家私下有仇,自然不怎么往来。
看来这个刘诃散莽头莽脑的,竟找仇家打探起消息。
“喝酒,管他什么刘恩绍,刘招恩。”费春江招呼友人喝酒,并拉住一位矮小的酒奴,让他去喊两个歌妓过来陪酒。他对刘恩绍这样的大人物相当不屑,从他言谈里夏千山显然也没放他眼里。
陈繁呷口酒,看向酒奴领来的两名女子,目光落在她们的姣好的脸庞上,韩九郎忙对女郎们招手,献起殷勤。费春江往馆门外张望,念叨:“交那惹来得真慢!”
交那惹是位细兰海商,博学多闻,通晓数国语言,居住番坊多年。
陈繁今日无事,邀几个友人在番馆饮酒,他善于应酬。海舶进港,番商下船,一般会选在番馆落脚,不大的番馆,是各种信息的汇集所。
日薄西山,陈繁带着喝得醉醺醺的韩九郎出番馆,跟费春江和交那惹辞别。
陈繁让随从先将韩九郎送回韩家,自己则沿着番坊向外走,独自一人,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他喝得不比韩九郎少,但他酒量过人,步履还算沉稳。
天边的夕阳披在他身上,他绕过热闹的商肆,来到一家挂着柿子灯的茶坊跟前,茶坊的招牌写着:品香楼。
夕阳似血,映入赵由晟眸中,他站在自家的楼阁上,手搭在窗棂,他望着城西古莲寺的石塔,热闹的驿街,要是换个方向看,他还能见到陈郁家的屋顶。
自射伤夏千山后,已经过去三天,这么大的一件事,赵由晟身边压根没人提起。更没有人将这件事和赵由晟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