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携带新绣好的花样,拿到赵宅给赵母看,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清秀的小女孩,小女孩细细的手臂,抱住一只沉沉的木衣盒,吃力跟随在后面。赵母生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是喜欢女孩儿的,见小女孩这般懂事,模样惹人怜,让阿香拿一把香糖果子给她吃。
赵母和绣娘在一起谈绣样,小女孩站一旁吃糖果,安安静静,赵母目光挪到她身上,她立即怯怯低下头。绣娘见赵母似乎对这小丫头起兴致,笑道:“这是绣工三娘子的孩子,阿锦,来参见孺人。”
小女孩很腼腆,不过显然被教过见贵人的礼数,过来跟赵母行礼问好,声音小如蚊。她拜在地上,短短的下裳,露出青瘀的小腿,眼神儿不安,胆怯。
赵母牵她手,让她站起来,问她:“几岁了?”
阿锦小声回:“十二岁。”
“看着小,像十岁的孩子。”赵母颇为惊诧,孩子确实个头小,身子单薄。
绣娘点头,回道:“家里穷,孩子又多,都是女娃。我看她在家常被她爹打,就给带出来。”
赵母一听,心里明了,难怪身上有伤,又像只惊弓之鸟,问道:“会绣作吗?”
“绣得可好,是三娘子的好帮手。”绣娘赞道。
“不知她爹娘,肯不肯送她到别人家当养娘?”赵母这个念头,也是一时兴起。
绣娘显然很惊讶,抚掌道:“阿锦有福!”忙又把阿锦招到跟前来,让她给赵母好好端详。
所谓养娘,就是女婢,丫鬟之类的女佣,契文一纸买几年人身,因是官员家的女佣,得主人家欢心,年长后,往往还会帮寻个好人家嫁掉。
赵母自然是看着她喜欢,否则也不会提养娘这事儿,她看看阿锦手脚,摸了下她的头,跟绣娘说:“这事劳绣娘做成,与她家人说说。她而今还小,待长大些再送来。”赵母示意阿香过来,让她去取百来钱。
“给阿锦买吃食,家人莫要再打她咧。”赵母把钱往阿锦怀里放,小女孩不敢收,抬头去看绣娘,得绣娘示意,她才收下。
绣娘应下去三娘子家帮传话,这事等双方都同意了,还得立契约。临走前,绣娘让阿锦拜别赵母,赞道:“孺人真是菩萨一般。”
随着由晟逐渐长大,赵母留心给他找个称心的女婢,伺候他左右。
赵母帮由晟找了个丫鬟的事,还没等两家写好文契,她就先跟儿子说。由晟听后,很淡然,没说什么,由磬拿支筷子插住一个蒸糕,说:“不要像阿香,腰比桶粗,挥起拳头能揍人。”
阿香端钵汤进来,正好听到,把瓷钵一搁,叉腰粗声问:“是哪个小官人,说奴家坏话。”
由磬低头咬肉包子,不吱声,赵母笑着,亲执勺子给两个孩子盛汤。
阿香是赵母从娘家带来的女婢,她五官扁平,长得粗实,但心灵手巧,为人勤快。
赵母觉得由晟长大了,细想起来的话,由晟的变化诸多,譬如对待弟弟不再粗暴没耐心,也不再在宗学里惹事。
在欣慰的同时,赵母也觉察到儿子身上的些许异常,不过她是个粗心且心大的妇人,没放心上。
宗学的假日很少,难得一天放假,以往的由晟,没等厨娘做好早饭,就已不见踪影,今日,他和家人一起吃过饭后,还待在家中。
赵母拿钱给吴信,让他上街买些东西,她从房里出来,见由晟在院中摆弄一把弩机,由磬还就站在他跟前,吓得她连忙过去。由晟把箭羽拿给母亲看,箭头磨平,没开锋,他说:“射不伤人。”
“怎得突然又想起玩弩,娘都快忘记,你父还有这么张大弩在家中。”赵母觉得两个孩子都喜欢玩耍兵器,全怪老赵。
“母亲放心,只在院落里耍,打打那棵树。”赵由晟将弩机指向前方的一棵大树,树干上用草席包裹好几圈,用于保护树身。树长在墙角,没人打这儿经过,箭羽又是钝的,安全。
赵母在旁看大儿子将弩机竖地,用脚□□机,手拉弩弦蹶张,而后举弩看视,用望山瞄准目标,释放箭羽,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赵母一时恍惚,仿佛看到了老赵当年玩弩的身影,把头摇了摇,听弩机“咔”地一声,箭羽飞向树干,赵母皱眉问:“近来怎不见小郁来家里玩?”
陈郁就文静多了,比她两个孩子都乖,细想起来,确实好久不见他,不免有点念想。
赵由晟走到树下,拾取箭羽,弩机的力气太大,虽然树干有草席子缓冲,箭杆还是崩裂,看来得再调试下弩弦。由磬跟在由晟屁股后头,激动说阿兄,我也要玩,要抢老哥的弩机。
由晟用手一挡,问他:“功课做了吗?课文都会背了?”
由磬懊恼地抱胸怒瞪,觉得哥哥以前虽然会动手揍他,但还没这么讨厌。
赵母将由磬叫走,让他去做功课,她离开前,叮嘱由晟:“别玩太久,一会去陈家看看小郁。”
那孩子没娘,爹平日繁忙,不常着家,对他好的姐姐去年又嫁人了。上次听由晟说他生病在家休养,却不知现在怎样了。
待母亲拉走弟弟,赵由晟执弩伫立,听着院中风声,已经是冬日,西寺的银杏树叶掉落将尽,寒风再不曾卷着寺中枯叶飞来赵家院。
赵由晟继续蹶张弩机,继续射击,弩机的后座力撞击肩部,一下又一下。上一世,他死于兵器之下,他身边的许多许多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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