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宅就在眼前,门口灯火通明,赵由晟止步,仰视楼宇。陈家的管家潘顺笑脸迎出,殷勤说:舍人快请进,外头风冷。
自有仆人来牵走赵由晟的马,领着他的小厮吴杵到旁取暖去。
一位小僮提灯照路,随赵由晟前往陈郁居住的院子。由晟来到陈郁屋前,见房门紧闭,没有推门,这时正好墨玉过来,她惊喜道:“小郎君天天盼着,舍人可是来啦。”
“我听说小郁生病,病好些了吗?”赵由晟压低声音。
墨玉推开门,屋中寂静,陈郁卧在床上,背向门口,一动不动,显然睡着了。
“让舍人担心,好多啦,小郎君明日就能去上学了。”墨玉知他关心,但没将陈郁的“怪病”仔细说予他知。
关于陈郁是鲛女之子这类传闻,陈宅里生活的人,自然有耳闻,墨玉总觉得这病古怪,怕引人猜想。
“我看看他。”赵由晟放轻脚步,朝床走去。
墨玉跟上,她手搭陈郁肩膀,想要摇醒他,被赵由晟制止。墨玉看着陈郁的睡脸,笑语:“刚歇下,这两日都待在房里,人反而倦乏。”
赵由晟在床沿坐下,端详陈郁的睡容,轻语:“无妨,别唤醒他。”
今日,陈郁睡得较以往早,不过他入睡的话,对赵由晟而言,反倒更好些。
墨玉留赵由晟和沉睡的陈郁在房中,她出屋,不忘回望,透过窗户,能看到坐在床边的赵由晟身影,那身影一动不动。
看那身影,莫名有种沉郁的味道。
可能是赵由晟多日没来陈宅,竟觉得他有些陌生,墨玉想自己大概是胡思乱想了。可按以往,他定是要唤醒陈郁,好陪他说话。
两个少年郎言语声会从屋中传出,陈郁和他在一起总是欢声笑语。
听到墨玉的脚步声远去,赵由晟才低下头,贴靠陈郁的脸庞,他在听对方的呼吸声。鼻息声低缓匀称,橘黄烛火下的眉眼,带着一份柔意。
赵由晟眼睑低垂,光影下的五官显得深刻而静穆,这不像一个少年应有的神情。
睡得黑甜的陈郁,不知晓赵由晟就这么看着他许久,他陷在梦里。
他的梦有海潮,有大船,还有皎月下,坐在海崖上吟唱的鲛人。歌声如此的柔和,悦耳,像母亲的夜曲,像微风抚落一朵朵轻盈的无忧花。
屋中寂静得落针可闻,赵由晟轻悄悄从怀里摸出一只香盒,木质的雕花小香盒,搁放在陈郁枕边。陈郁爱香,以他父亲大海商的身份,他不缺好香。
不过,宗正司发放给宗子的篆香制作极佳,出自京城最好的印香匠,花再多的钱财也买不着。
陈郁的病,赵由晟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还将反反复复卧床,而自己不能像上一世那样时时来探看他,只能让这一盒香陪伴。
赵由晟以极轻的动作,触摸陈郁的脸颊,手指很快缩回,指腹留有他的温度。唯有活人,才会有温意,赵由晟重来一世的最真切感觉,便是陈郁还活着。
还是个小小少年,没遭受过苦楚,不会再失去所有至亲,最终孤零零一人,漂泊海涯。
赵由晟起身要离去,他听到院中的说话声,是陈繁在和墨玉交谈。做为陈郁的兄长,陈繁其实常来陈郁居住的院子,因为这院子里也住着陈父。
不过陈繁很少踏进陈郁的房间,毕竟兄弟俩关系疏远。
陈繁在问陈郁的情况,墨玉说他早早睡下了,还说赵由晟今晚过来,人正在房中。
听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和话语声,赵由晟猜测陈繁是要进来,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陈繁已经来到门口,并一把推开门,他见着赵由晟,随便把手一拱,语气不佳:“原来是舍人在里头,连夜过来倒是有心。”
他是个四肢粗壮的人,个头也高大,予人一种粗鲁不修饰之感,而且态度轻慢。
“幸会,这么晚,员外这是饮酒才归来吧。”赵由晟象征性地回了下礼,十六岁的他,个头明显矮了陈繁一截,可却有份气势,不输对方分毫。
亦步亦趋跟进屋的墨玉,见两人双目对视,脸色都又硬又臭,心想:就没有哪次好声好气,两人一向相互看不顺眼。
陈繁二十三岁,早到了应酬的年纪,几乎夜夜出去饮酒作乐,此时身上还带着酒气与香脂味。他轻嗤一声,从赵由晟身边走过,自去探看陈郁。
两人像似谁也不肯先离开,都守在床旁,给墨玉一种互相警惕的感觉。仿佛对方都会对陈郁做出什么事来,墨玉觉得应该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