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疏学浅倒不是谦虚,以前朝代的太监,普遍文化水平低下,但明朝的太监是送入内书堂学习的,从小读书写字,教授的老师是翰林院的学士,不少太监的学问甚至不逊于外朝的科举官员,才能那么熟练的参与政事。
朱元章、朱棣直到朱瞻基,是将这些阉人当成无情的工作机器,辅助执政,后面就失控了,开始宦官专权。
陈洪在太监里面,的确是文化水平低下的,但就算学问不错,能跟喜欢说青词,打哑谜的陶仲文攀谈,也没人敢应声,纷纷垂下头。
“此事确实不好办啊!”
就连身为内相的吕芳,都感到棘手。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中枢朝堂,各地官员,士农工商,若说受司礼监和东厂管辖最少的,其实就是宗教,尤其是道门。
若论亲近,吕芳和陆炳在嘉靖心里,肯定要超出陶仲文许多,但在某些事情的信任方面,还真不见得比得上那位神霄天师。
主要是因为嘉靖崇道,一心想着坐拥天下后,还能修行圆满,飞升天庭,成为长生久视的神仙,是以对于有本事的道士,向来很重视,陶仲文又有过几次成功的预言,如二龙不相见、行宫失火、释囚祈雨等等,在嘉靖心中就变得不可替代。
吕芳和陆炳可以忠心耿耿,但他们没有陶仲文修道的本事,就是不行。
“以此事去质问,可是要把陶天师狠狠得罪了……”
这也是秉笔太监都不敢应声的原因,黄锦想要开口,被吕芳一个眼神按了下去,又品了口茶,轻叹一声:“妖人之事,老奴会禀告,等主子万岁爷发话,再行定夺,将今日的奏本拿来吧!”
南京乱象告一段落,吕芳开始翻看起内阁递过来的奏本,他的阅读速度很快,脸色难看的速度也很快:“北方鞑子、南方倭寇、民间妖魔、各省灾情,放眼天下,难道就没有一件能让主子万岁爷,高兴高兴的好消息么?”
黄锦道:“大人,杭州那里倒是报上来了一次大捷,斩首真倭,足足有四十九人,狠狠挫败了贼子的气焰,保沿海太平!”
吕芳一怔,并不高兴,反倒露出怪异之色:“四十九个真倭人头?”
好家伙,真敢吹啊!
如果是从倭的人头,近五十个倒还有可能,如果是老弱病残孕人头,那就完全不奇怪了,北方明军有此辉煌战绩,都要靠“捣巢”得来的,就是冲进蒙古和女真部落的老巢,大杀一通,把老人小孩的人头,按汇率折算成首级。
是的,还有汇率,七个老弱妇孺的人头,顶一个壮汉人头,“幼男妇女,与七名颗以上,并不及数者,俱给赏”。
戚继光就最为看不起这种捣巢战术,“凡能神出鬼没,偷窃零骑,挑壕自固,便是好汉,此牢不可破之习也”“诸将又且利于此,习于此,偷马打帐房得功,视此为备边之长策,及至大举而入,便谓此必不可交锋,必不可堂堂相对。”
战争都是残忍的,历朝历代交战双方残杀老弱妇孺的情况屡见不鲜,但专门去杀老弱妇孺博取功劳,也只有被噶人头逼疯的明军去做,完全的毫无底线。
不过话又说回来,北方鞑子尚且有巢穴可以捣,南方倭寇在小岛上的驻点隐秘至极,沿海只有被进攻的份,根本无法成功反击巢穴的可能,这战绩就更虚假了……
江南明军,就容不下这么牛逼的人!
但吕芳没有说出口。
他跟在嘉靖身边久了,也学会“万允万当,不如一默”的道理,任何一句话,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所以“不可能”这样绝对的判断,这位内相心底就算再不信,都是不会说出口的。
“民间义士陶隐,身躯魁梧,力大无穷,早有杀敌报国之志……”
吕芳平复了一下情绪,仔细查看奏本的情况,对于陶隐的姓名没怎么在意,只当与之前谈论的半妖是同姓,推敲了几遍细节后,询问道:“兵部怎么说?”
黄锦道:“兵部正在勘验首级,初步验证确为真倭,只是伤口怪异,多为勒毙,似是自相残杀而死。”
吕芳知道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认陶隐的功劳,思索片刻道:“若能在倭寇内部制造动荡,让贼子自相残杀,还能割下人头作证,亦是大功一件,当记军功,只是这首级到底是否为真倭,必须查明,不可有任何瞒报!”
“是!”
首功制本来就不在乎怎么死的,只要人头是真,那就是功劳,兵部本来也不会自己打脸,顾忌的其实是赏银,毕竟嘉靖恼怒倭寇祸乱,把花红定得太高了,黄锦也道:“大人,这近五十颗首级,就是白银万两……”
吕芳想着都有些肉痛,那可是万岁爷修仙的银子啊,就这么赏赐下去,但想到倭患严重,东南屡遭劫掠,损失得何止是万两白银,还是坚定地道:“该赏就赏,不可应付……将平倭的折子都挑出来,我要好好看看!”
“是!”
朝廷去东南抗倭的奏本摆放在面前,吕芳静静翻阅,时喜时忧。
其中一份最不起眼的,被顺手摆到了旁边。
上面是一个七品小官:
“胡宗宪,本朝十七年进士,荐都察院监察御史,巡按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