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泊。
那么多的血,北地雪脉的寒冷都没能够在第一时间将它们冻为冰块,因为刚刚结成薄冰下一秒就有新的热血洒落了下来。
尸体。
人的,战马的。
太上宗的护宗阵法之前,这最后的几座山峰堆满了尸体,披着黑甲的,披着道袍的。全部都有。
南方的人们并不适应这北地雪脉的寒冷,他们靠着精良的盔甲和弓箭而战。依靠着人数获胜,太上宗的弟子每倒下一位,披着黑甲的士兵就倒下了十位几十位。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命令。
什么指挥都无效了。
只是战而已。
叶秋生赶到的时候,见到就是这样的场景。
天上是缓缓压下的王城,那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宏伟的城池的轮廓。
叶秋生曾经在回溯的时光中见到类似于它的城池,那时是在囚荒塔底部时,他曾见过在白云之中黑石铸成的不落之国,长有羽翼的天马从城池的街道上奔驰而过,然后飞入云层,不朽的王座悬浮在城池之上。
叶秋生也曾亲眼目睹这样的城池,那是在纳姆的故地,无尽的虚空中仿造八根天柱建立起来的巨石柱支撑着黑石王城,城池之中房屋与高塔都如同巨人的居住地,有燃烧着火焰的无头骑士永恒地巡逻在街道之上,神殿中生着不朽的神木。
如此宏伟,如此神迹。
震撼到令人想要叩首跪伏。
但是——
谁他妈地叩首谁他妈的跪伏!谁在意那些东西!谁在意那古老的威严!
他看到他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在茫茫白雪中高喊他的名字的面孔,他们倒下血泊中,他看到掌门的残剑插在峭壁之上,他看到糟老头从天空中坠落。
看到没有人抵抗的王城朝着太上宗缓缓落下。
可是没有人抬头。
所有人都在厮杀。
谁去管他下一刻王城降临,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去?!
叶秋生拔出了刀。
他宽大的袍袖在空中烈烈地展开,他总说自己是个书生,带着调侃的语气说太上宗的弟子太不文雅,可是当他嘶吼着拔刀冲进战场的时候,他也完全不是个儒生了。他转身,挥刀。刀光扫过一片。
血和雪一同飞舞在空间。
苍白的,猩红的。
百里疏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他直冲而起,迎上了那缓缓落下的王城,烈烈的风吹得他的黑袍翻滚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瞳孔深处有苍白的凤凰虚影在展翅飞起。
锵——
极其轻微的一声剑鸣。
在王城坠落,战场胶着的时候,这声剑鸣如此轻微。
轻,冷。
一隙极亮极亮的剑光从剑鞘中掠出。迎上了向着太上宗山峰缓缓压下的王城虚影。剑光掠过的时候,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一片雪花停驻在空中,晶莹的雪花缓缓地侧转,剑光从它旁边掠过,雪花折射出一星点的光。
雪一样的剑光那么轻,那么冷,那么薄。
它切割开空间,无声无息地没入天空上降落的王城。于是无比瑰丽无比壮美的景象出现了,在一瞬间,薄薄的,泛着淡淡蓝色的冰层在瞬息之间覆满了那座恢弘的王城。就像忽然的极寒袭来,将时间与空间一同静止,一同冰封。
被冰封的王城悬浮在空中,不再落下。
天色忽然地就又亮了起来,天光落下,落到为冰封住的王城之上,碰撞着折射着,光线化为五彩的流离之光。
天地仿佛静了一瞬间。
地上的战斗也为一种强大的,莫名的力量所制止了。
那是一种无形中冥冥的制止。
就好像,这片天地不想要战斗再继续了,于是它阻止了他们,阻止了死亡,阻止了流血。
风重新流动起来了,当风轻轻地吹过天空的时候,那座被冰封了的王城在清脆的冰裂声中破碎开来。化为了万千的苍白的冰屑,随着风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覆盖过这片雪域的每个地方。
覆盖了鲜血,覆盖了尸体。
大地重新回归一片皑皑的,皎洁无瑕的白。
冰屑落到人们的身上。
像从一场漫长的疯魔中醒来,太上宗的弟子们提着剑站在一地白雪之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哭出声,很快地,所有人都痛哭出声,有人踉跄着跪在雪地里,将脸埋进冰冷之中。同样所剩不多的士兵们,他们也不再战斗了。
他们有的人木然地提着剑站着,有的人从雪中挖出了尸体,将战友冰冷冻僵的尸体背到了背上。
不知道是哪个军官说了一声“撤退”。
他们开始缓缓地退下山峰,他们的战马已经都死去了。
背着战友尸体的士兵们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撤去,走着走着,有人连同自己背着的尸体一起倒下去,然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很快地就被飘落的雪覆盖了。缓缓远去残兵队伍一点一点地变短,也一点一点地远去。
挥出那一剑的人从空中落下,风吹卷着他的长袍与衣袖。
他落在一处高的山石之上,整个战场的情景全部落进他的瞳孔之中。
他静默地立着,提着长剑。
“哭什么哭!”
忽然地,有人暴起怒骂。
“哭什么!都给我站起来!”
叶秋生提着刀,对着跪在地上的太上宗弟子咆哮,他的面容微微地扭曲着。
“我还没死!太上宗还有掌门!太上宗还有弟子!太上宗还有长老!太上宗还在!!”
他怒吼着。
“有掌门!有长老!有弟子!太上宗就还在!”
他的声音震落片片积雪,像是宣誓一般地回荡在群山之中。
“都给我站起来!!”
“起——来——”
白雪中,哭泣的弟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
……………………………………
北地的雪脉亘古不变地盘踞在大地上,在这里,有一个宗门,宗门的弟子靠着烈酒和刀剑长大,他们的血液里奔腾着豪情与侠气。
这个宗门永不死去。
它有一个名字叫做:
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