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里有个声音这么说,她开始又觉得自己看到那个满是阳光的华丽庭院了。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父亲就站在她的身后,同她一起面对着那条漆黑的古蟒。
“它只是想要让你放它自有而已,晚白不要怕,走过去进行了,我会陪着你。”
父亲轻声地说,安慰着她。
在父亲的声音里,她一步步地走上前,身体像被操控着一样,明明心里很害怕,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去摸那条漆黑的古蟒。
古蟒低下头,锋锐的牙没入了她的手腕,它在吸她的血。
手上的疼痛让君晚白叫起来,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飞快地流逝,她用力扭过头去看身后的父亲,想要问父亲不是说要保护自己吗?当她扭过头去的时候,她愣住了,下一刻她惊恐地叫了起来,她背后站着的是一具森白的骷髅,骷髅的颌骨碰撞着发出中年人低而轻带着奇特力量的声音。
——不是她的父亲。
“晚白!晚白!”
古蟒张开了巨口要将她吞噬,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呼喊着她的名字。
像一道光忽然破开了重重的黑暗,将她从溺水般的窒息中拉了出来,君晚白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喊她名字的是周瑾师姐,她的表情严肃,见她醒了便三言两语地交代了情况——就在刚才,秘境中的阵法出现了异动,秘境里有危险,她们要立刻撤出去。
君晚白顺着周瑾师姐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昏暗的秘境中,离她们只剩下半日路程的阵法所在位置方向,一道黑色的光柱拔地而起——在君晚白的视线中,那道黑色的光柱像极了一条黑色的古蟒。
周瑾师姐见她愣愣的,以为她在害怕,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别怕,有师姐。”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腕上鲜血缓缓地滴落在地上。
很久以后,君晚白才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王朝的棋子啊,是王朝埋在九玄门的种子,是王朝用来对付宗门的刀剑之一。在她出发与师姐们同行去秘境的时候,在金唐的地底有隐没在斗篷与黑暗中的就将她的命运书写好了。她的血是古氏十八的血,她的血能够唤醒秘境中被封印的东西。
那么久的梦境——君晚白已经不想去管那些梦到底是真的是假的了——只为了让她在最后的时刻走上前去,用自己的血唤醒被封印之物。
她是个棋子,她的死活在那些布置了天网的人眼里是无所谓的。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她的死活。
黑色的光柱升起的时候,四面八方响起了鳞片摩擦的声音,身上缠绕阴森魔气的黑蛇潮水一般地涌来。大的小的,数以万计。密密麻麻的蛇将她们包围起来,想要让她们这些人葬身此地。
周瑾师姐双剑在空中绽放出华丽精美的光,斩杀了一波又一波的黑蛇,她被师姐护在身后,腥臭的蛇血溅在脸上滚烫如同熔岩。
“带着这个回去,告诉长老,秘境有变。”
周瑾师姐将她推到秘境的出口,启动了传送出秘境的阵法。将一块铭刻信息的玉石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大约是哭了吧,因为师姐将玉石塞进她手里后,顿了顿,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轻松地说:“别怕,出去就没事了。别哭了……天塌下来这不有师姐挡着?”
黑蛇,狂风,古怪的威压,支离破碎的梦境统统变得遥远起来。
视野只剩下师姐朝她笑了笑,转过身去,站在了阵法之外,双剑斜指地面,白色的光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启动出口的阵法需要数息的时间,而那些黑蛇不想给她们这点时间。
“师姐!”
她曾经在荒凉的大地上走了那么久,觉得这个世界上谁也救不了谁,自己随时都会死去。但是最后,终究还是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她握着剑,笑着安慰叫你不要害怕,然后转过身去为你挡下那漫天的风雨。
因为她是你的师姐,而师姐总是要保护师弟师妹的,她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挡着,有事师姐在呢。
在那一瞬间,君晚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九玄门会是天下第一的九玄门,为什么师兄师姐们会将九玄门当成自己的家。
因为在这里,一代一代地,师兄师姐护着师弟师妹,长大的师弟师妹们又重新护着新的师弟师妹。
这就是九玄门,不是什么万仙纪元传承下来的宗门那些高而远的东西,只是那些人,那些熟悉的人。
过去到底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从那一刻开始,君晚白不会再害怕死亡了,因为她的命其实已经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了。师姐保护了她死在了昏暗的秘境里,她本该是死去之人。她会像师姐一样勇敢,会像师姐一样坚强,会像师姐一样用着双剑,会像师姐一样站在玄霜峰的师弟师妹面前。
有一天,她站在通天阶的尽头,看到踉跄爬上来的白离,她走过去,拉起起了就要摔倒的小姑娘——就像当初师姐拉起了自己。
那一瞬间,君晚白觉得自己听到了周瑾师姐轻声地说:“不要怕。”
随着时间的过去,她从九玄门玄霜峰正式弟子变成了玄霜峰的大师姐。君晚白将那些阳光下的窗,那个抱着自己的中年男子全部埋葬在了记忆的深处。很长一段时间里,君晚白没有再做关于那个庭院的梦——她开始做其他的梦。
昏暗的秘境,漆黑的古蟒,转身的师姐。
有个声音在轻轻地说:是你害死了她,是你杀了师姐,你那么拼命地练剑,不过是想让自己不要想到这些。
可你害死了师姐。
是啊。
这是君晚白怎么也逃不开的梦魇,是她埋在心底最大的恐惧。所有人都以为当初秘境的变故是场意外,可只有她自己心底清清楚楚,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她在梦中听信了那所谓父亲的话,用自己血打开了封印,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那是她的罪孽与不可饶恕。
也许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她的身份,会知道她是王朝的棋子,那一天到来的时候,玄霜峰的师弟师妹们不会再喊她一声君师姐。
可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君晚白想像周瑾师姐一样,努力再努力一点,将懵懂的师弟师妹护在自己的身后。似乎只要她这么做了,师姐就还没死,她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
她就像在等待一场注定到来的刑罚。
有时候,君晚白觉得最好的结局,莫过于自己在什么时候,其他人还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为了九玄门战死。这样她死了,大家记着的,也还是玄霜的首席师姐而不是其他的不光彩的角色。
厉半疯的话出口的时候,君晚白感觉那等待了很久的裁决来了。
“原来你也有点脑子啊,厉半疯。”
君晚白笑了一声,将双剑扔给了厉歆。
厉歆接住了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