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到了太上宗的主峰——整个突契王朝北部雪脉的主峰,那座天地之间的古剑一般的古老高峰——的时候,叶秋生才知道整个太上宗的内门弟子都去哪里了。
他们都聚到了这雪脉的主峰之上,太古的山峰绵延,整个太上宗的内门弟子第一次全部整整齐齐地穿着他们的道袍,肃静地站在飞雪之中。中间空出一条道,糟老头云子莫等长老带着叶秋生从人群之中穿过。
叶秋生看到他熟悉的同门站在雪地里。
曾经一起喝酒,一起打架,一起被长老斥责的师兄师弟们肃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叶秋生能够感觉到,在这段时间的剧变中,他熟悉的太上宗弟子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他们在这乱世的狂澜了变得成熟起来了。
叶秋生觉得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
这是在叶秋生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场面,叶秋生不知道糟老头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只是……
轻轻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叶秋生并不觉得茫然无措。
糟老头还会扔给他一坛酒,掌门会对他说一声走吧,总是横眉瞪眼的长老们还是那副熟悉的语气骂着他“排场真大”。
一切都没有改变。
如此地熟悉。
聚集在太上宗主峰的不仅仅是内门的弟子,还有长老们。几乎所有叶秋生认识的长老都坐在主峰以玄冰铸成的高台之上了。这分明是只有在有关系到整个宗门生死存亡的事要宣布时,才有的场面。
叶秋生摸了摸鼻子,不觉得自己一个人的破事不像能够影响到整个宗门的死生存亡。
他看了看,想要走到弟子中去站着。
糟老头瞪了他一眼:“跟上。”
老老实实站在高台之上糟老头身后,叶秋生看到掌门云子莫缓缓的走上前。这的确是关乎到整个门派的命运的集聚,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清洗与和王朝之间隐隐约约的对峙争斗后,太上宗终于在烈烈狂风中露出了它作为仙门八宗的气魄。
没有掩饰,没有含糊。
云子莫干脆利落地讲述了这段时间的清晰,讲述了齐秦王朝境内发生的一切——同为仙门八宗的九州钱庄在烈火中覆灭。
“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九州钱庄。”云子莫的声音就像他本人一样,冷厉,刀剑一样带着一种果决,“齐秦,南陈,金唐,还有其他的王朝,他们想要颠覆的是整个仙门八宗——包括我们太上宗。”
“他们不会满足于一个齐秦,而我们……绝不允许太上的尊严毁之一旦。”
……
烈烈的长风中,叶秋生听着向来寡言的掌门一字一句,他从高台上向下望去,看到战意在太上弟子的身上腾起。
这是一场宣战。
叶秋生明白。
经过漫长的,无数岁月的暗中交锋之后,王朝以九州钱庄的覆灭发出了他们的战书,而如今,太上宗正在回应这份战书——荣光不灭,太上永存。年轻的弟子们从今天开始,也要加到这场残酷的战争中去了,这些在北国雪脉中长大的弟子,他们都将像烈酒一样燃烧起来。
“誓死与太上共存亡!”
云子莫拔出了背后的剑,高高地举起,声音隆隆地覆盖过整座山峰。
千万年的雪在他的声音里震动起来,又因为阵法而被禁锢在原地,只看到隐隐约约冰蓝的玄冰层光在雪层中流动着,像古老的巨龙正在醒来正在复苏,将要发出它的咆哮。
“誓死与太上宗共存亡!”
所有弟子拔出了他们的刀剑,跟随着一同高高地举起。
——古老的巨龙发出了它的咆哮。
声音被风撕扯远远地传过整片皑皑的白雪大地,如同洪荒的咆哮跨越数万年的时光重临大地。
“叶秋生!”
等到所有人安静下来之后,云子莫厉声喝道。
叶秋生微微一顿,环视了四周,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地走向前。
“你们都认识他是谁。”
云子莫的声音变得低沉。
叶秋生站在云子莫面前,背对着身后整座山峰的弟子,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但是却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大师兄”“金唐皇子”“叶秋生”“姬归云”……纷纷杂杂,像是浪潮卷过整座山脉。
“我知道这些时间,很多人离开了我们,他们不是太上宗的弟子。”云子莫平静地说,“在侧岭上,有着这些人的墓碑,在过去的这一段时间,你们亲手杀了曾经以为是我们兄弟姐妹的人。”
“他们是叛徒,是天网,是我们的仇敌插入太上宗的棋子。”
“我们不会对任何想要让太上毁灭的人手下留情。但是,我们也绝对不会因此从此不敢再将我们的后背交付给我们的同门。”
“如果所有的太上宗弟子,都不愿意,都不敢再相信彼此,这样的活在怀疑戒备仇视之中的太上宗,还是我们的太上宗吗?”
总是严肃,强硬如同刀剑的掌门声音第一次和缓了下来,但是却带着另外一种低沉厚重的力量。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什么是宗门呢?
宗门就是家啊,是一起打打闹闹的师兄师妹,是一起在大雪的天里痛饮最烈的酒,然后拔出刀剑来为了一点儿口角比划,却又在秘境在生死降临的时候,互相呼喊着抓着对方的手绝不松开。
是能够放心将后背交付给披着同样一件道袍的人。
如果这些都没有了,那这样的太上宗,真的是他们的太上宗吗?
云子莫展开一张卷轴,开始低沉地念起来,一件一件,所有的,这么多年来,叶秋生东奔西走做的所有事情。他在百死一生的秘境中拔刀,他不远万里为太上宗找回混沌纪元中遗失的秘密……
叶秋生沉默地听着,他的脸上不再有轻佻的笑容了。
长风浩浩而来。
他忽然想要放声大笑又想要放声大哭。
那个在溶洞中蜷缩起身的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张开了他的手,世界明亮起来了,那么多的火那么的光。
原来……
太上宗一直以来都记得啊,都知道啊!
太上宗从来没有忘记它奔波在外的如同流浪的孩子!
一件一件,刀口舔血。
山峰之上,除了云子莫的声音,就是风声,大家都安静着。
……
“所以……他是谁?”
合上卷轴,云子莫的目光锋锐地扫过。
——“整天白喝酒还不肯交钱的家伙!”
在一片“大师兄”的回答中,忽然一群人扯着嗓门高声喊起来,叶秋生转过头,看见自己熟识的那些家伙跳到石头上,扯着嗓门大嚷。
——“别以为是大师兄就可以白吃白喝了!”
叶秋生脸色一僵,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云子莫一愣,总是严肃的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哄笑声瞬间席卷了整座山峰。从齐秦王朝事变以来就笼罩在这些年轻弟子头上的阴云在笑声中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云子莫咳嗽一声,压下了笑声。
重归平静之后,云子莫沉声道:“叶秋生!”
“在!”
叶秋生压下想下台拔出刀,给那群小兔崽子来自大师兄的关爱的冲动,高声应道。
“你会不会誓死守护太上宗?”
“纵使神魂具灭,亦使太上永存!”
“好!”云子莫厉声喝道,“我宣布!太上宗掌门继承人——”
“叶秋生!”
“叶秋生!!”
“叶秋生!”
……
隆隆的回声笼罩在太上宗的雪峰之上,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高喊起了叶秋生的名字,很快地,所有人一起高声喊出了这个名字。
“我们经过背叛,经过怀疑,侧岭的墓碑是我们的伤疤。”云子莫的声音低沉,“但我们绝不会因此不复信任——因为我们是太上宗!我们都是太上宗的子弟!我们的魂魄同归一体!”
“我们为太上而战,为太上流血,为太上死去!但我们绝不允许,太上因为最卑鄙可耻的手段而支离破碎!”
“叶秋生!”
云子莫从一名长老手中接过了象征下任掌门的古刃。
不是姬归云,而是叶秋生!
从此世界上只有叶秋生。
叶秋生咧了咧嘴角,缓缓地走上前。
“弟子……接命!”
他跪下去,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