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决定迎战的一场会议, 所以身为掌门的易鹤平低沉着声讲述九玄门的历史,讲述九玄门的尊严,九玄门的荣耀与存亡。
“我们是从万仙纪元而来的仙门,我们秉持着这份荣耀那么久了, 久到我们都快遗忘了……”易鹤平声音低沉下来, 他望向璧雍之外齐秦王朝的那个方向, “久到我们都忘了,这片大陆上, 其实不止我们啊。如今在齐秦王朝的境内,九州钱庄的青冥塔已经易主了。同为仙门的九州钱庄已经成为焚火之地, 诸位,真的不觉得惊愕吗?”
一片沉默。
“其实一直以来, 我们都知道,有那些力量存在, 有人对着屹立的仙门虎视眈眈,但是为什么我们明明知道, 却还是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呢?”
易鹤平轻声地问。
他像是在问这个厅堂中的所有人,又像在问自己。
依旧没有人回答。
贺州坐在席末,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刀。其实不仅仅是易鹤平在问啊, 自从齐秦王朝的异动彻彻底底地出现在阳光之下, 并且取得了再次之前仙门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成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问。
为什么呢?
齐秦王朝的那些力量微薄的俗世王朝是怎么做到的?身为仙门八宗之一的九州钱庄就那样从十二王朝的大地上焚烧成了废墟,点燃这把火的是对于修仙者而言宛如蝼蚁般存在的普通人。
贺州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算不上多聪明,他对于这些天下大势啊什么的, 其实一点儿也不擅长。他其实就只是个修仙者,修仙者熟知天下事,说起来不是很奇怪吗?
但也没有什么事。
有些事情,不清楚不明白也未必是坏事。就像当初父亲教他刀法的时候说的一样,刀客握刀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知道自己要为什么挥刀就足够了。
想太多握刀的手就不稳了。
不过……或许有一个人这些是清楚的吧。
贺州想着,看向坐在最上首的那个人。穿着白衣的青年沉默地坐着,面无表情,布条包裹着的长弓放在他面前的案上。百里疏还是那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样子,但是贺州觉得,其实这个人什么都知道。
“因为傲慢啊。”在一片寂静之中,易鹤平低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们是从远古传承下来的宗门,我们拥有着亘古的荣耀,我们以凌驾于世俗之上的守卫者自诩。却忘了,蝼蚁虽然微小,但是聚集起来却也有着撼动巨木的力量。九州钱庄的火就在告诉我们这一点啊。”
“我们的傲慢,让我们哪怕发现有不寻常的力量在参与的时候,没有能够第一时间集中全部的力量,这才导致了如今天网密布,九州钱庄覆灭,宗门之内潜伏着令人难以相信的数量的叛徒。”
从清洗宗门内部开始,宗门内部存在叛徒这件事,对于九玄门的这些人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不愿意提起的话题,在百里疏还没回来的时候,每一次确定清洗计划的时候,气氛都是压抑而沉闷的,他们避开谈论这件事本身。
如今易鹤平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平静地揭开了这宗门迄今为止最大的伤。
伤口鲜血淋漓,已经见骨。
“不久之前,我亲手处理了一位长老,很久之前他在秘境中救过我一命。”易鹤平淡淡地说,他微微抬起头,像是在想什么,“亲手杀他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一切真的全都是他们的错吗?全都是王朝那些人的错吗?不,不止。”
“还有我们自己的错误。”
坐在百里疏右边下手的老人眉一横,就要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易鹤平,这个从当九玄门掌门以来一直都是声色不动,保持着文人般儒雅的人头一次在所有人面前露出疲倦的神情:“错的还有我啊。”
“身为掌门,我本该对所有弟子都负责,是我没有及时发现这些问题,没有在最早的时候解决那些钉子,也没有发现那些在选择中摇摆痛苦的弟子,如今九玄门这个局面,最大的错误在我的身上。”
说着,易鹤平拿起了自己案前的剑。身为九玄门的掌门,百里疏的师父,他用的是和百里疏之前差不多的一柄长剑。易鹤平拔出剑,寒雪一样的剑身泛着泠泠的寒气,在大厅中这一抹寒气格外地显眼。
“身为掌门却在职内出了这么大的错误,九玄门数千年来的威严毁在我的手里,按道理来说纵使是死也是不足以谢罪的,但是如今九州钱庄已亡,齐秦王朝来势汹汹,我在这微不足道的命,还需要扔进接下的战争中,所以请诸位允许我暂时负罪苟活。”
“不止你一个人的错。”
漫长的沉默之后,从贺州当了长老之后对易鹤平横眉瞪眼的元老终于开口了。
他也站起身,拔出了放在自己面前案上的刀,倒转刀锋猛地插进坚硬的地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骄傲已经毁了九玄门,让我们连承认错误都不敢了吗?”易鹤平的师叔,江西承目光锋锐地扫过每一个人脸上,“老朽已经是把老骨头了,固执了一辈子,今天算是彻底不需要颜面了,这件事,老夫也有责任,当初鹤平发现过有端疑的时候,曾经就提出将宗门重点一遍的建议。那时候老夫觉得这种做法无疑是毁了九玄门的脊梁——九玄门是靠着所有弟子所有长老的信念建立起来的九玄,如果有一天连同门之人都不足以信任的话,那样的九玄门就不是九玄了。因此老夫没有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