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黑白冷眼局外看, 落子何妨问天机”的天机谷最终也是掺和进来了这些事情。
不过, 说来也并非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天机谷身为仙门八宗的一门,本身就在黑白之中, 既然在黑白之中, 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呢?
或者说,因为能够推算天机,天机谷在隐匿在暗中参与的事情绝对多得惊人。天机谷的人, 他们披着斗篷带着斗笠出现在幽蓝的晨光中, 或者于深沉的夜色中离去。他们,本来就是下这盘棋的一员。
只是,算得出的,是天机, 算不出的, 是对错。
阿萨带领着布依克族的人走进神殿中。
黑色的王城已经燃起来了, 布依克族的族人们因为夙愿的实现,个个面带泪意。
多久了?
他们游荡在克拉卓玛的大沙漠中多久了?黑夜白天, 多少个交替中, 他们跋涉在茫茫的风沙之中,只为寻找传说中的故地。一代一代, 从出生开始, 父母长辈, 就日复一日地向他们讲述祖先遥远的传说。
克拉卓玛大沙漠中流传的叙述长诗,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从头到尾一字不漏背出的神谕。
那是他们的历史,他们的荣光。
白发的布依克族长者倒在风沙中, 壮年的父母接过他们手中的骨刀,年幼的孩童跟在父母身后,耳边是悠远清脆响了几百几千年的驼铃。
——一代一代,这是所有布依克族人的全部记忆。
也正是他们的信仰。
而如今,他们信仰的,终于在他们面前展开。
赤炎腾卷而起,布依克族人走过的地方,黑色的神庙随着燃起了辉煌的火。腾卷的火附在恢弘的古老壁画中,壁画上画着纪元之前的场景——纳姆的王座悬浮在天空之中,天地之间的生灵臣服在纳姆的神威之下。
在火焰中,这些画面如此辉煌。
他们出身于此。
——但见赤炎之火起于深渊,天上地下,统治死亡国度的纳姆诞生于赤焰之中。
朵塔娜握着骨刀,她望着缓缓燃起,从黑暗笼罩中逐渐变得辉煌的神庙,感觉一切就像梦幻一样——终于实现了吗?
他们终于要拿回曾经的荣耀了吗?
汹涌如同的狂浪的情绪席卷而来,朵塔娜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日复一日的驼铃声,她想起从出生开始就目睹着的漫漫黄沙,想起布依克一族被金唐王朝追杀得像狼狈的野狼一样逃窜。
现在这些都要结束了。
他们将唤醒庇佑他们的纳姆,他们将成为克拉卓玛中最荣耀的一族。
眼眶湿润,朵塔娜近乎哽咽地低声同身边的阿穆说话:“阿穆,我们……我们……我们回来了。”
她没有得到回答。
朵塔娜转过头去,身上同样燃着炎火的阿穆笔直地看着前方,火焰包裹着他们每个人。朵塔娜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以为阿穆是太过激动。
她伸出手,想要去握住阿穆的手。
然而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神庙的前殿之中。
神庙占地广阔,前殿恢弘庞大,有若巨人的遗迹。
在神庙的前殿之中,一棵古老的,深黑如铁的巨木立于正中间。巨树枝干虬龙般缠绕着,深黑如铁。它像是金属,又像是直接从黑色的岩石中生出的神木。在纳姆王城的神庙正殿中除此一棵耸立巍峨的巨树,再无其他的事物。
但是已经足够了。
火焰已经在神庙中燃起了,正殿之中辉煌一片,而在这辉煌之中,巨树已经深黑。
火焰并没有在巨树身上燃起。
这是一棵,让人颤栗敬畏的梧桐神木。
虬龙般的枝干,没有一片叶子,却给人一种巍巍之感。一枝一干都蕴含着恐怖的气势。这哪里是一棵树?这分明是从数万纪元中留下来的古老神迹。古龙的魂魄沉寂在深黑之中,它的根须深透厚重的岩石,垂向在王城之下汹涌咆哮的黑水。
布依克族的人在阿萨的率领之下,虔诚地跪拜在巨大的深黑古木之下——和古木比起来,他们就如同蝼蚁一般。
在布依克族的信仰之中,人死后,灵魂将由臧穆之军带走,回归纳姆的死亡国度。而在死亡国度之中,灵魂将被神木吸收。
他们的先祖,那么无数的魂魄都栖身于这一棵巍巍的巨木之中。
魂兮魂兮,束尔者谁?死者归去,生者悲凄!
但是此时此刻,布依克的族人不再悲凄。
因为他们已经来到魂魄的归息之处。
他们的先祖,他们的父辈,他们所有亡故的兄弟姐妹……都与他们同在。
“纳姆的火焚烧时间,纳姆的意志跨远古而来,纳姆的子民已重回故地,所有逝去的荣光将一一回归。”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声音沙哑地念出这被他们当做信念一般的话语,顷刻之前,低沉的念诵在烈烈火声中回响不绝。
叩首,叩首,再叩首。
他们将激动的目光投向了最前面的阿萨。
白发苍苍的阿萨颤巍巍地站起身,他的目光一一从布依克族的人脸上划过,就像要把每一个人的面容深深地记在脑海中。阿萨已经垂垂老矣,他握着骨杖的手微微颤抖,在火光中,他的面容带着悲怆。
“纳姆的子民们——”
烈烈火光,噼噼啪啪的火声之中,阿萨嗓音低沉。
他率领布依克的族人在卡拉卓玛的大沙漠中流浪了这么久,如今一切就要终结。
“我们的先祖在追寻的路上死去,我们的兄弟姐妹埋骨于寻找故地的黄沙之中,如今我们终于回归。”
布依克族人在他的声音中,面露悲怆。
他们想起了那些一辈子都在追寻的祖先,长辈,兄弟姐妹。
“以纳姆之民的血脉,唤醒寄托神意的神木,赤炎之火将彻底燃起,纳姆的威严将重临克拉卓玛大地!”
阿萨声音陡然拔高,他将骨杖插入深黑的岩石中。
阿萨看起来只是名白发苍苍的年迈老人,但此时他却声若洪钟,骨杖下插如金铁削泥,直接没进坚硬的岩层。
他握住骨杖,骨杖变成熔岩般的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