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苍白,修长,这些日子养下来上面的冻疮已经全都好了,非常的漂亮。更漂亮的是他滚金边儿秀云纹的袖口,而后他慢慢地从车里钻出来,身上穿着的衣服简直像是城中权贵。他像一个屈尊降贵到这小地方的王侯。架势做的特别的足,把众人的胃口高高地吊了起来。结果他从车里面一出来头上戴着一个帷帽。众人顿时就发出了嘘声,司献春动作顿了一下手一抖,被顾蜜如紧紧地攥住了。顾蜜如一边搓着他的手背,一边安抚到:“我在这呢,我牵着你慢慢的下来,另一只手拿着拐杖。”“你就把这些看热闹的当成狂风当中乱摇的树木,不要理会。”“翠翠姐等着跟你打招呼呢,司献春。”顾蜜如凑在他的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轻声细语对他说:“你只要迈出了这一步,从今往后天地高阔,再也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你相信我,你不是一个怪物,我从未在这个世上见过比你还要俊美的公子。”“他们或许接受需要一点时间,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喜欢你的人非常多,你并不是怪,你只是很特殊。”顾蜜如的轻柔软语,一点一点地顺着帷帽钻入司献春的耳朵。司献春狂跳的心脏缓缓地平复,他从骨子里面蔓延出的畏缩和畏惧,一点一点地被这些轻柔软语敲碎。司献春又深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抓着拐杖,撑在了马车的车辕上,攥着顾蜜如的手在轻轻地发抖,可是他并没有松开。顾蜜如也非常紧张,她其实可以从后门把司献春送入店铺后面的房子,但她偏偏要从前面走,就是想让司献春克服心理障碍。她感觉到自己的手都被攥得疼了,只听到司献春深深的呼吸声。到底还是勉强了吗?其实也才一个月,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要不然就让他先回去,从后面小门进入,留一个悬念也不是不行……顾蜜如正想说:“你要是害怕就坐回去,我们从后门进。”就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司献春狠狠嘘出一口气,他一咬牙一闭眼,从马车上直接踩在踏脚凳上,两步就站到了地上。可是他的帷帽挂在了马车的车厢上面一处凸起的木刺上——到最后人下来了,头上的帷帽却被刮掉了。顾蜜如瞪大眼睛,伸手去拽帷帽却一下没拽下来。原本议论四起嘘声不断的人群,霎时间寂静无声——第26章 、小奶狗司献春意识到自己的帷帽掉了, 下意识地凑近了顾蜜如,想要藏到顾蜜如的身后缩起来。他手中的拐杖都掉在了地上,肩背也微微佝偻了起来, 不敢抬起头。不敢去看这些人的眼神, 也不敢去听这些人都在议论什么。这一幕仿佛是小时候他被哥哥弟弟骗上街,而后扔在街上的那种噩梦重演。司献春甚至觉得, 下一刻, 就会有人开始朝着他丢东西, 那些东西丢在身上都很疼,他曾经躲到了巷子里,也没能躲得过。而现在司献春最害怕的, 并不是会被人丢东西, 而是那些东西可能会砸到顾蜜如。司献春想,顾蜜如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她不应该被自己牵连。因此余光中有人抬起手的时候, 司献春下意识的反应是甩开了顾蜜如的手,然后和她换了一个站位。他弓着脊背对着外面,面对着顾蜜如——这是一个保护姿态。顾蜜如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给弄得愣住了。不过司献春想象中的东西并没有扔过来, 那个举起手的人,并没有扔什么东西出来,他就只是惊讶地举起了手, 指着司献春说:“这个……就是司家的少爷?”“这真的是司家的少爷?就是得了怪病的那个?”“这……恩……确实有点, 我母亲都八十了,头发都没有这样白。”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的议论声大了一倍不止, 顾蜜如却没有再尝试去拉那个帷帽。而是抬起头, 双眼灼灼地看着司献春。她接收到了司献春刚才的那个保护动作, 和他现在担忧的神情。强者的维护令人觉得安心, 但是弱者克制自我恐惧做出的保护姿态,才更动人。顾蜜如攥紧了司献春的手,带着命令的口吻告诉他:“腰和肩膀挺起来!”司献春下意识服从了顾蜜如的命令。而后顾蜜如抓着司献春,转过身对着人群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夫君——司献春。”“以后街里街坊的,希望诸位能够多多照拂,我们肉铺绝对不会缺斤少两,明天还打算上新的口味。”顾蜜如拉着司献春又向前走了一步,看向了那个自称自己母亲八十没有司献春的头发白的男子。说:“我夫君并没有得什么怪病,只不过司家大宅子里面的家业争斗,才会传出来的谣言。他之所以生着白发,只是因为他的母亲有车越国的血统。”“想必各位做生意的老爷们,都见多识广,肯定也见过车越国的人,都是这般生着碧眼白发的美人。”顾蜜如一个帽子扣上去,谁敢反驳谁就不是“有见识的做生意的老爷。”。这个世界上的杠精这种产物不丰,不是信息时代,人们普遍开蒙都靠书籍。越贫瘠越无畏,谁也不肯承认自己见识短。于是隔了片刻,还当真有人说:“对……是这样,车越国的人,就是长司家少爷的这个样子的,我去皇城的时候看到过车越国的美人呢。”“我也在书里看到过画像,车越国确实在我国最南边,”这个人勉强有点知识,好歹知道车越国的存在,然后三言两语的,就说得有鼻子有眼。很快人群都恍然大悟似的,徐揽翠站出来说:“我就说嘛,都说司家的少爷得了怪病会传染。但是我们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不都是好好的吗?也没听说司家少爷传染谁了,人家就是血统不一样。”有一个女子平时总爱来摊子上面买肉,跟徐揽翠的关系也不错,站出来说道:“可不就是嘛,大宅门里面勾心斗角的,把一个这么俊俏的公子给传成了怪物,这可真是作孽呀!”虽然也有人并不相信,但是大部分都是人云亦云,谁也不想显得自己没有见识又大惊小怪。于是渐渐的越来越多人夸奖司献春长得俊俏。顾蜜如微微勾了勾嘴唇,用力捏了捏司献春的手,侧头看着他,一双凤眸里面全是笑意。比她预想的结果要好,也比她预想的让司献春出来见人要快多了。不破不立,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司献春也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眼神有一些茫然地环视了一圈,才发现众人的脸上大多数都是惊奇,却很少有人带着纯粹的恶意。和当年的那种情况完全不同,他甚至听到有人在夸他,生得俊俏特别,在夸他的眼睛漂亮。司献春一时之间僵在那里,他不知道要做何反应,被顾蜜如给捏了一下手,司献春这才稍稍回神,看向了顾蜜如。他的眼睛此刻比今日碧蓝色的天还要晴朗,仿佛眼中所有的阴霾,都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激动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紧紧地回握住顾蜜如的手。顾蜜如却拉着他再次向前了一步,然后另一只手抓过徐揽翠的手,笑着对司献春说:“前些日子我夫君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否则早就要介绍给翠翠姐你认识的。”顾蜜如侧头看了一眼司献春,说道:“这位就是跟我一起开店的,跟我一起把铺子给要回来,对我们帮助良多的翠翠姐。”“快叫翠翠姐。”顾蜜如又晃了晃司献春的手。徐揽翠连忙捂了一下脸,然后又摆了摆手不太好意思地说:“嗐,可别这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是看着你实交,才会帮你的,而且现在我们也是互惠互利嘛。”三个人站在街上寒暄起来,不再去理会那些议论纷纷的人。有些人依旧驻足,一直好奇打量着司献春的模样,但是有一些人已经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一个长着白发的人,再怎么稀奇,他又不是得了怪病,就只是血统不同,引人议论的威力当然没有得了怪病还上街要大。顾蜜如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渐渐稀疏的人群,见到真的没有人有什么过火的言论,这才彻底松下来这口气。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跳出来指着司献春说他是一个怪物,那今天会变成司献春的另一个噩梦。之前顾蜜如对他说的那些鼓励,就都会成为泡影。幸好。幸好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到底保存了善良的本性。就算是庸庸碌碌人云亦云,也至少不会莫名其妙地对人有恶意。只要稍加引导就好了。司献春看着徐揽翠,片刻之后动了动嘴唇,叫了一声:“翠翠姐。”他现在的嗓音,已经不是像从前那种沙哑的嗓音,虽然也不是非常低沉的低音炮,却是非常清越的少年音。徐揽翠又哎呦了一声,然后抓着面前的围裙扯了扯,说:“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瞧着你,平时就只听小如一直地念叨你,说你吃得太少身体恢复得不够快,变着花样的要给你煮吃的。”“今日一瞧,你这身材确实是有一些消瘦,快别在这里站着了,就穿了一件袄子,连披风都没披,这条街上正是风口呢……快进屋快进屋吧!”这个时候人群散的也差不多,就剩下几个格外愿意凑热闹的闲人,还有几个特别执拗的老人还一个劲儿地在吧唧着嘴,对司献春评头论足。徐揽翠这么一说,顾蜜如立刻就拉着司献春,对他道:“这里风大,我们赶快进屋吧,你还没有见过这铺子收回来的样子,正好进去看一看。”“后面也有几个伙计,我今天一并介绍给你认识。”顾蜜如弯腰把拐杖捡起来递给司献春,对他笑着说:“今晚给你煮好吃的。”奖励他表现好。司献春重新接过拐杖,浑身还有一些未散的僵硬,他表现得还算轻松寻常,却其实已经紧张至死。他生怕随时都会冲出来一个人,戳穿他并不是什么车越国的血统。不过一直等到顾蜜如拉着他进入了温暖的店铺,也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戳穿他的身份。有一些目光目送着他,也有一些老人说着他长成这样不吉利,但是那都是很稀少的,在司献春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毕竟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也不是会招所有人喜欢的。司献春跟着顾蜜如进入店铺之中,徐揽翠扯过来一个凳子想让他坐下,但是凳子靠着案子放着,案子上面全都是猪肉,血糊糊的,跟司献春这一身衣服,跟他整个人的气质都非常的不相配。好像一只仙鹤落入了淤泥。司献春收拾收拾打扮起来,显得非常的干净而且贵气。他的轮廓深邃,眼窝深陷,眼中的浅蓝像一汪流动的水,无论映照在哪里,都让人觉得那个地方配不上他的污秽。张文言刚才在门口就看到了司献春,这会儿等到司献春彻底进了屋子,提着菜刀站在那儿都愣住了。他之前确实是没有见过这位司家少爷的,只听说是一个怪人,头发如同耄耋老人一样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