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他换上刚送来的西装,坐在客厅安静地等着,直到恒叔通知他,他才出门,上了门口那辆加长版幻影。瞿末予正坐在车里看文件,他一身西装革履,高大健硕的身材在优质的面料和剪裁下被衬托无遗,他的皮肤光洁到发亮,从眉骨到鼻子再到下颌,峰是峰,谷是谷,线条险峻又秀美,就连头发丝儿都被完全归拢在合适的位置,每一帧定格下来皆是精修过的画报,贵气又优雅。后座的挡板完全放下,为他提供了一个豪华、宽敞又私密的空间,这里就像他的移动办公室。这样一个空间,自然也充斥着他黑檀木信息素的味道。沈岱默默坐了进去:“瞿总好。”瞿末予抬头看了沈岱一眼,双瞳略略停留:“衣服挺合身。”“是的。”车开动了,大半的路程,瞿末予看文件,沈岱看风景——在老板面前玩儿手机不礼貌。然后,瞿末予合上了文件,调整了坐姿。沈岱意识到瞿末予有话要说,便将身体微微转过去。“今天带你回家,是与我的家人正式第一次见面,你不用紧张,长辈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也不需多话,不主动发言,保持礼貌和微笑就行。”“明白。”“我有一个堂弟。”瞿末予停顿了一下,“他可能会问你很多问题,甚至故意刁难你,你尽量回避,总之,不能把我们的‘合作关系’摆到台面上来,因为家里的老人不希望看到我们争斗。”沈岱听完了这一席话,却没听明白,只能继续应和。“你早晚要知道,所以我提前告诉你一些事。”瞿末予看出了沈岱的茫然,他十分平静地说道,“你应该听过一句话,一个家族里有一个s级alpha,是绝顶的幸运,但有两个,就是一场灾难。我堂弟就是我们家第二个s级alpha,是他标记了我的未婚妻。”沈岱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个s级alpha和另一个s级alpha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一山不容二虎。alpha本身就是最具攻击性和竞争意识的性别,他们天生好斗,渴望征服,对权力有着无止境的欲念。而信息素等级为s级的alpha是站在人类食物链顶端的天生王者,他们几乎都同时具备美好的外表、健壮的体魄和高超的智慧,还自带一样生物武器——信息素压制,他们是基因红利的掠夺者,垄断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资源和财富,在各个领域能够站在巅峰之位的,大多是s级alpha,他们是世俗化社会里不加冕的统治者和帝王,世人对他们有一个别称——顶级掠食者。这样的王者基因,自然是十分稀缺的,一个家族里同时出现两位,就意味着他们一生都要活在残酷的内部竞争里,直到分出最终的胜负。沈岱顿时感到头皮发麻。第六章瞿家的老宅也很有年头了,但对比尤家给人以家道中落的观感,这座庄园却是一件需要细细品味的古董,见证了家族三代人的荣耀。下了车,瞿末予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不用紧张。”他的声音还带着青年男子的通透感,却又有远超年龄的稳重与威压,当他说“不要紧张”的时候,明明语气平和,但比起安慰,更像一道命令。“不会。”沈岱真的不紧张,因为这既不是他的主场,也不是需要展示自己的地方,他只是去当个摆件,又不是论文答辩,只要做个合格的摆件,碰到什么状况都有瞿末予呢,轮不着他操心。但下一刻他就实打实地紧张了起来,因为瞿末予牵起了他的手。宽大的、干燥的、有力量的手,包握住了他的,黑檀木的淡香萦绕在四周,触碰、温度、气味,所有的感官都让他觉得自己被瞿末予层层环绕。咚,咚,咚,那是他心脏乱跳的声音。瞿末予牵着他进了屋,老宅里放着古典乐,一屋子人散布在偌大的客厅各处,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品画,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末予回来了。”一名长辈笑盈盈地冲他点头。“二叔。”瞿末予一一招呼道,“我父亲呢。”“接了个电话,可能在书房吧。”长辈看向沈岱,“这就是……”“介绍一下,这是我夫人,沈岱,他也是稀土研究所的研究员。”瞿末予微笑着拍了拍沈岱的后腰。“各位长辈好。”沈岱微微欠身。“那很会读书的嘛,不错不错。”“这么说是在公司认识的。”几人客套两句,其实对他毫无兴趣,很快就只围着瞿末予说话。瞿家的宗亲出身优渥,见过世面,各个都是人精,从瞿末予不办婚礼不公开这一点,就知道沈岱拿不出手,关于沈岱的身世,自然也听了些风言风语,没人真的把他当做“瞿末予的夫人”。沈岱也很清楚这些,站在一旁放空自己,做一个合格的摆件。对于一个alpha,尤其是s级alpha而言,领了结婚证不算什么,举办婚礼甚至生了孩子都不代表承诺,和一个omega最强的羁绊——是标记。因为一个alpha同时只能标记一个omega,一旦标记后,除非omega死亡或洗掉标记,否则其他人都不能怀上他的后代,而强制omega洗掉标记是犯法的。散布基因、通过数量筛选最优秀的后代是alpha的本能,标记是一个s级alpha能够对omega付出的生命级别的忠诚,那代表着被垄断繁衍资源,强烈的情感捆绑,以及一年一度易感期时将最脆弱的自己毫无防备地交到对方手中。绝大多数alpha都会将标记伴随着婚姻给予自己的终身伴侣,这是诚意也是尊重,但是s级alpha不同,孤高的王者难以忍受被别人束缚,他们中只有少部分,会标记给他带来极大好处的伴侣,作为资源置换的筹码。所以显而易见,瞿末予口中的那个堂弟,标记尤柏悦的行为是赤裸裸的要发动战争,他也不知道日薄西山的尤家手里到底有什么宝贝,他还挺好奇的。半晌,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中年alpha,他是星舟集团的董事局主席瞿慎,也是瞿末予的父亲,沈岱只有在每年的年会上才会看到他。“父亲。”瞿末予拉着沈岱走了过去。瞿慎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岱身上。沈岱躬身道:“瞿董好。”“嗯,叫沈岱是吗,听说你是稀土研究所的研究员,刘教授的学生?”“是的。”“你们组钻研的提炼和分离技术,对集团的未来非常重要,也能大大提升我们国家在稀土产业的国际竞争力,得好好努力。”“是,老师和我们都会努力,不负您的期望。”“你来,我跟你说点儿事。”瞿慎对管家模样的人说道,“七点半开饭。”瞿末予跟着瞿慎又上了楼,留下沈岱一个人在一帮陌生人的屋子里,他默默退到墙边,欣赏墙上那幅荷尔拜因的画,能够摆在瞿家的客厅里,必然是真迹。他姥爷是国画师,虽然没有画出多大的名堂,但在教育、艺术研究和鉴赏领域都很受尊重,如果姥爷还活着的话,他就可以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回家和老人好好聊聊这幅画了。他突然很想姥爷和姥姥,这间屋子里这么多人,虽然称不上热闹,但人人都有伴儿,可是他没有,姥姥也没有,他独自对着一幅画的时候,姥姥可能在独自对着一盆花、一本书,蜗居在不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里,想着过往和爱的人,余生被痛苦、孤独和悔恨吞没。这突如其来的伤感令他胸闷不已,甚至没注意到大门再次打开,又有人进来了。直到他听到逼近的脚步声,一转头,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定在他身旁,此人与瞿末予在容貌上有三四分相似,不似的那六七分各有千秋,但同样地俊美脱凡,器宇轩昂,同样能让人感觉到强大的alpha信息素。沈岱立刻猜到来人是谁了。“嗨,我是瞿承尘。”瞿承尘双手插兜,露齿一笑,一副轻慢又随性的贵公子派头,“你是大哥刚娶的老婆吧,我好像该叫你一声嫂子。”沈岱点点头,客气地说:“你好。”瞿承尘的目光上下扫了沈岱一遍:“你还真不像个omega,尤叔叔是怎么突然就……把你找回来的?”沈岱心想,失策了吧,抢了别人的未婚妻,以为可以鸠占鹊巢,没料到你尤叔叔还藏了一手,从急于撇清的过去里扒拉出来一个私生子。但沈岱面上平静自然:“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瞿承尘挑眉:“你真的是尤兴海的儿子?”“是的。”“你真的是omega?”“是的。”瞿承尘没料到沈岱油盐不进,问了都答,答的都是废话,他微微眯起眼睛:“可是,我为什么闻不到你的信息素?”他突然一步绕到沈岱的身侧,同时弯腰迫近了沈岱的后颈。沈岱本能地要转身躲避,后颈的腺体就像咽喉,都是致命之处,且比咽喉多了一层性的象征意义,属于私密部位,无论瞿承尘出于什么目的,任何人被陌生人突然凑近腺体都会做出基于动物本能的防御措施。可是他的身体突然就动不了了,他整个人就像被魇住一般,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只能任凭瞿承尘的脸贴近他的后颈,皱着鼻子嗅了嗅。“哦,你确实是omega,但是信息素的味道好淡啊。”下一瞬,沈岱的身体就被“解禁”,他大大后退了一步,愤怒地瞪着瞿承尘。每个人在成长中都或多或少地遭遇过alpha的信息素压制,有的是因为年少不会控制,有的是因为起了矛盾冲突,更严重的是遭遇了恶意的攻击。alpha对比其他性别的人,好比拳击手,信息素就是他们的拳头,不同等级的alpha攻击力自然也不同,但是在法治社会下,alpha必须克制自己的武力,以避免对他人造成伤害。大多时候,他们不需要出拳,只挥一挥就能达成目的,比如释放一点信息素去威胁别人,当他们决定真正使用拳头的时候,只要不是失去理智,通常只会用在同量级的拳手上,那就是较量而不是单方面的迫害。可是刚刚瞿承尘对沈岱进行了信息素压制,这是极大的冒犯,虽然只是让他暂时不能动弹,但已经足够恶劣。最让沈岱恐惧的是,瞿承尘释放的信息素极少,这屋子里那么多人,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察觉,这就是s级alpha吗,碰到一般的拳手,普通人至少能挣扎、反抗一下,但瞿承尘控制他就像呼吸那样轻松。瞿承尘眨巴着眼睛:“生气了呀,我向你道歉。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其实挺好闻的,就是太淡了,你的腺体是不是发育得不太好,会影响生育吧?”“承尘。”瞿末予低气压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沈岱倒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瞿末予,莹烁的瞳眸中带一丝惶惶,与平日冷静的模样截然不同。瞿末予给了沈岱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冰冷地看着瞿承尘:“你刚刚做了什么?”“大哥。”瞿承尘皮笑肉不笑地说,“认识一下嫂子呀。”“你去闻我妻子的腺体?”“无意冒犯,只是他信息素味道太淡了,我还以为他是个beta。”“道歉。”“已经道歉过了。”“我没听到。”瞿末予瞪视着瞿承尘,目光犀利不已。瞿承尘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两个顶级alpha就在相邻两块地砖的距离里对视,与一笼关二虎有什么区别,客厅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两股强横的信息素隐而未发,更叫人心慌。最后,瞿承尘耸了耸肩,复又露出笑容,对沈岱说道:“对不起。”第七章作为瞿末予的妻子,沈岱不得不坐在了离瞿慎的主位非常近的地方。他们这位董事局主席不是星舟的第一大股东,瞿末予的爷爷才是,但瞿慎目前是星舟的最高决策者。瞿老爷子退休多年,集团的各个业务板块基本上被分成了三份儿,分别在他两个alpha儿子和一个alpha女儿手里,最重要的稀土和有色金属由二儿子瞿慎掌握,但长子手中也把控着增长非常快的化工和能源项目。瞿慎这一辈就斗得很厉害,当瞿末予出生的时候,他本以为未来稳稳地抓在自己手里了,一个s级alpha将毫无疑问成为星舟集团的领导者,没想到的是,第二年瞿承尘就出生了。瞿末予既不是长房也不是长孙,瞿承尘是长房但不是长孙,而且他是弟弟,从继承角度来说,谁都有理,那就只能谁行谁上、任贤任能。瞿老爷子知道两个s级alpha的存在一定会带来无尽的内耗,这些年左右制衡,可惜他老了,子孙辈的争斗已经越来越摆在明面上。沈岱想起自己从程子玫那儿听来的一些八卦,不禁偷偷瞄了一眼被安排在最远处的瞿承尘,出于各个原因,他反感这个人。“我爸让我带了份礼物给二叔。”瞿承尘笑着对瞿慎说,“祝二叔生日快乐。”瞿慎点点头:“有心了。承尘,你不小了,做事要有分寸。”“是,冒犯嫂子了,真不好意思。”瞿承尘笑道,“说来我跟嫂子是亲上加亲啊,小悦还是嫂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呢。”瞿末予看似不动声色,但表情已经称得上阴沉,坐在一旁的沈岱能明确感觉到他带着怒意的信息素波动,尽管是收着的,可俩人离得太近,沈岱也感到有些窒闷。真是钱难挣屎难吃,沈岱心想,今天接连受到两个顶级alpha信息素的影响,看着一桌子美味他都毫无胃口。有长辈赶忙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嘛一家人,哎,我给二哥拿的酒要不要今天开了?”这场生日宴更像个商务聚餐,桌上聊得都是买卖,沈岱躲在瞿末予的阴影里安静地吃喝,心里唯一的期望就是能早点回去睡觉。席间他总能感觉到来自侧方的视线,他知道是瞿承尘在看他,眼神伤害不到他,但令他不适。他知道瞿承尘是故意对他使用信息素压制,故意给他难堪,从瞿承尘的角度来看,虽然他是无辜的,但他的存在碍了别人的路。瞿承尘自以为标记了尤柏悦,破坏了瞿末予与尤家的联姻,截胡了他们各方都在意的那个重大利益,没想到他冒了出来,这证明尤兴海并不想和瞿承尘合作,阴谋没有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