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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在大汗淋漓中惊醒过来。
从我开始记事以来,我就常常做这个梦,这跟一般的梦不太一样,一点儿也不模糊,就跟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一模一样,我甚至怀疑我在做梦的时候实际上是醒着的,也因为这个梦的频繁,而且每次都一样,导致这个梦似乎不再那么单纯了。
我不知道在梦里断了手臂的女人,跟旷野中的白衣女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杜巧月,我曾不止一次地问奶奶杜巧月的手臂上有没有蝴蝶,奶奶很显然不愿意再提杜巧月,总是岔开话题,问多了,她就怀疑我中了邪,再后来,我便不再问了。
我常常在梦醒后趴在窗子上出神地看着后院的那口井,那个算命的说我命里带劫之后,奶奶就不顾父亲的反对硬是把井封死了,还在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堆土,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坟茔。奶奶说杜巧月又出来了,所以我没事就盯着它看,我甚至希望杜巧月能从井里爬出来,我想看看杜巧月到底是不是我梦里的女人。
她说:“带我出去……”
从哪里把她带出去?又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呢?
我的童年就是在研究那口井,以及那个梦中度过的。
生活继续,家里的日子越过越苦,没多久父亲就跟着别人跑到城里去打工了,听说学了驾驶,在一间水泥厂帮人开车,两年后把母亲也接去了,本来要把我跟奶奶都接去的,可是奶奶死活不肯离开这里,也不让父母把我带走,她心里一直记着那个算命的说过的话,父母拗不过他,只得把我跟奶奶留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农村。
转眼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奶奶每天都把我送到学校门口,看到我走进教室她才回去,放学了她又提前在学校门口等我,一直到我上中学。
因为村里没中学,要到镇上去读,奶奶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奶奶确实是疼我的,每个星期五她都从家里走到学校,然后坐着我的自行车回家,星期天她又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她再步行回家,每个周末都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刮风下雨,她从不间断。从家里到学校大概二十里路,她每次都走路,我心中不忍,劝过她好几次,但她不听,笑着说:“只要小烟没事,奶奶哪怕走到省城也是高兴的。”
是的,我一天一天平平安安地长大,奶奶却越来越老了,身体佝偻着,我还真担心等我读大学了以后,奶奶怎么办?
今年的暑假,母亲回来了,化着淡淡的妆,头发也烫卷了,还染成了棕黄色,俨然一副城里人装扮,时髦得很。在这之前,她给我写过信,她在信里说,等我放暑假的时候她就来接我,并且在信里说了她跟我父亲现在的生活情况,他们已经搬到了s市,母亲在信里充满了抱怨,她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跟我父亲努力了这么些年,不仅没赚到什么钱,还欠了外面一屁股债,他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好,父亲依然在帮别人开车,她则租了一间小店面开公用电话,摆了几张麻将桌,顺便抽点牌钱。
对于母亲来接我,我没觉得有什么好开心的,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外,难得过年过节回来一趟,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早已习惯了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
可是奶奶依然不肯,她说什么也不让母亲把我带走,母亲有点儿不高兴了,那时候我还小,留在奶奶身边她不反对,现在我长大了怎么还不让她带走?她说:“妈,您别总还想着那个算命的说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烟不是好好的吗?”
“她是好好的,那是因为她没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