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鉴和捧灯走的这条胡同很窄,也没什么人,名叫哱啰仓。他们才拐进去,突然就听得一声清叱,随即瑞秋一个跟斗从墙上翻下来了,双手插腰拦住了去路。刘鉴看瑞秋金黄色的眉毛拧着,大眼珠子瞪着,满脸的怒气,结合身后捧灯的畏畏缩缩,不禁有点好笑:“你又怎么得罪瑞秋姑娘啦?”
瑞秋“哼”了一声:“谁说是他得罪我了?”
刘鉴一挑眉毛,假装吃惊:“难不成倒是在下得罪了姑娘么?”
“你没得罪我,可是得罪了我家小姐!”
这下刘鉴是真的吃惊了,“啪”的合拢折扇:“愿闻其详。如果真有得罪之处,我会亲自去找骆小姐,当面赔礼。”
瑞秋又是连哼了三声,然后才连珠炮似地说:“昨晚还说宝贝我家小姐送的扇子,连题个字都不敢呢,装模作样。实际上竟然拿着我家小姐送的东西去掘土。你题个字就算污了扇子,掘土就不污了吗?!”
刘鉴这才明白小丫鬟究竟怒的是什么,他转回头去,狠狠地瞪了捧灯一眼。捧灯抱着脑袋朝后就缩:“爷,小的不是故意告诉她的……是、是,是她逼我的呀!”
“影儿都没的事儿,她怎么逼你?她也能掐会算?!”
瑞秋梗着脖子,红着脸对刘鉴说:“刘老爷,您要是不宝贝我家小姐送的东西,那就还了小姐,不必要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小姐对你是什么心,你不会不清楚,你要没那个意,就把话说清楚喽。咱们照当你是老爷的朋友,遇事也不会不帮你,只要不是作恶——行侠仗义,本是我辈份内之事。可你要是骗了我家小姐,伤了她的心,小姐能容你,可别怪我容不下你!”说着话,“当啷”一声,就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柄寒光逼人的短剑来。
刘鉴听得哭笑不得,没想到一件小事,落到这小丫鬟眼中竟然变得如此严重。看瑞秋的神情,如果自己今天不能把话说清楚了,她真会跳过来拿剑捅了自己——最起码也划两道伤口,按照书上剑侠们常说的话,叫“聊施薄惩”。
可是刘鉴也不着急,也不害怕,再怎么的,也不能让个小丫鬟给唬住了。于是他咳嗽一下清清嗓子,“啪”的一声又打开竹扇:“瑞秋,你既说你家小姐送我这柄扇子是个宝贝,你可知道究竟宝贝在哪里?”
瑞秋没想到刘鉴是这种反应,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反问,倒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回答说:“小姐亲手做的,还不宝贝么?小姐就做了两把,一把自己留着用,一把送了你,连我家老爷都得不着,还不宝贝么?”
“非也,”刘鉴轻轻摇头,“照你这样说来,骆小姐送我这柄扇子,那算是定情的信物了。她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心里可以想,行动不能有,你这么说,不是败坏你家小姐的清誉么?”
瑞秋闻言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分辩才好。
刘鉴在气势上扳回一局,不禁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解释说:“骆小姐知道刘某通风鉴之术,心之所感,难免会惹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故而相赠此扇。你可知道,这扇骨是用南海普陀山的紫竹所做,最是辟邪的圣物,而骆小姐又亲手劈了扇骨,蒙上扇面。骆小姐乃纯阳之体,她亲手做的东西……”
“什么叫‘纯阳之体’?”
“骆小姐是丁卯年、丙午月、丁未日、丙寅时生人,四柱皆火,年柱的卯和时柱的寅属木,这是纯阳之相,落在男子身上,乃主刑杀,可为法官,落在女子身上——果然小姐做了剑侠。她纯阳之手做的扇子,更有镇邪之……”
瑞秋把眉毛一竖:“我家小姐的八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鉴还在摇头晃脑地解释,突然被瑞秋这一问,直接就打到痛脚上了,说话不禁变得有点结巴起来:“我……在下算到的……”
“小姐也没请你算命,你算她什么人了,妄自推算她的八字?未出阁的大姑娘,八字是可以随便让人知道的么?!”
骆叔同把妹子介绍给刘鉴,想撮合两人成亲,刘鉴心里虽还有些犹豫,也未必是不乐意,以他看相推命的本事,加上和骆叔同的关系,早已暗中猜到了十三娘的八字,推推祸福休咎,再跟自己的八字合一下,看这段姻缘究竟前景如何也是情理之中。但这话不能明着对人说,偷算人家未出阁大姑娘的八字,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瑞秋一句话就把刘鉴给问噎住了,其实他大可以扯谎说是骆叔同直接告诉他十三娘的八字,兄长请朋友算算妹子的流年,本在情理之中,预先把妹子的八字透露给未来妹夫,也不算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可是瑞秋伶牙俐齿,一大堆反问劈头盖脑地砸过来,刘鉴一下子蒙了,根本就没想到简单一个谎话,自己就能扳回上风。
看刘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原本仙风道骨的这位刘老爷,现在看上去倒有点象斗败的公鸡,瑞秋不由觉得百气全消,心情大好。她紧咬牙关,强自忍耐不让自己笑出来,依旧板着脸,把双眼朝刘鉴狠狠地一瞪:“你要是敢有负我家小姐,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就算是犯了门规,也要取你性命!”说着话,把短剑在刘鉴脖子上比划一下,双膝微屈,“嗖”的一声就又蹿到墙上去了。
“瑞……”刘鉴还想喊住瑞秋解释,可是定睛一瞧,墙头上空空如也,小丫鬟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以她的本事,说不定这会儿连白衣观音庵都到了。刘鉴不禁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尊……爷,”捧灯在背后说,“我早说这小丫头听不懂好赖话吧……”
“啪”,捧灯脑袋上狠狠地挨了刘鉴一扇柄——“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自从刘鉴在万岁山上祈禳以后,王远华倒没来找他们什么晦气,更没再想拿什么人活祭了大钟,以此来警告刘鉴。事情貌似平静了下来,可刘鉴总隐隐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十三娘主仆二人果然依着商量定的,在积水潭北白衣观音庵里落了脚。刘鉴时常派捧灯去给她们送些果饼小食,十三娘也叫瑞秋给刘鉴送点从南京捎来的秋茶作为回礼。
虽然刘鉴对袁忠彻的敌意并没有消减,可在十三娘的反复劝说下,还是去宋礼的宅里探视了几回,并且还亲自动笔,开了一付用羌活、荆穗、苏叶、虫草等草药配制的安神理气汤给袁忠彻服用——宋礼没敢说是刘鉴开的方子,怕袁忠彻不肯喝。
就这样安心调养了几天,袁忠彻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他向宋礼备细询问了那天自己昏厥以后的事情,知道是刘鉴救了自己,不禁拍案大怒,懊悔不已。可这也只是一阵子的事情,此后他再和刘鉴相见,言谈中显得温和了许多,虽然还是一副冷面孔,却已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当然,也只是大家面子上还算过得去而已,至于袁忠彻私下对宋礼发了多少牢骚,刘鉴背后和十三娘说了多少袁忠彻的坏话,相互间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宋礼,他对刘鉴、十三娘、袁忠彻这些人绝对是礼敬有加,不敢丝毫怠慢。忙里偷闲,还叫了酒楼的厨子来家,设宴款待过他们几回,甚至有点意思要给刘鉴和袁忠彻充当鲁仲连,做做和事佬。
眨眼间就到了九月份,重阳刚过就是寒露,天开始一天比一天凉了下来。这天一大早,突然寺僧跑来告知,说每月必来送俸禄的那位户曹牛司务求见。刘鉴闻听,心里诧异:“这月的俸禄,前两天不是已经送过了么?他又来做什么?”才要穿戴起公服,寺僧却说:“刘老爷不必麻烦,牛司务是便服来拜的。”
这一来刘鉴更加摸不着头脑,嘴里说“请”,右手可又习惯性地在袖子里掐算起来了。这一算,详情不明,但知道是件好事,他也就不再多加推测。时候不大,牛禄进来,磕了一个头,寒暄了几句,就满脸堆笑地从袖子里抽出张大红帖子来:
“今儿个才知道,原来刘大人也是同好,哈哈。骰子店安老板本月十六日娶亲,他本该亲自来给大人送喜帖的,只因为忙得脚跟踢后脑勺,是下官自告奋勇,代跑这一趟。不恭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海涵。要怪就怪下官多事儿,不是安老板胆敢轻慢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