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接着骂:“你说我不分尊卑,可我家老爷总拿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骂小姐,象什么‘行必无皮’,骂小姐没脸没皮。我家小姐天仙似的人物,从来循规蹈矩,怎么能让一个臭男人这样呵斥?”那女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太湖石上划道。这指力真是非同小可,坚硬的太湖石在她手指下就象是豆腐一样,石屑纷纷洒落。
刘鉴心说,哦,原来这就是那个让骆叔同害怕的丫鬟了,不禁好奇之心大起。
骆叔同说:“我没骂她呀,我哪敢……干嘛骂她?那是皇后娘娘《女训》上的话……”听口气象是辩解、训斥,可看表情却有点想往自己妹子背后缩。
“皇后娘娘就能骂人了吗?!”
十三娘笑了起来:“原文应该是‘居必以正,所以防匿也,行必无陂,所以成德也’吧,这是说走路的时候不能歪歪斜斜,不是在说脸皮啦。”
“就是,”有妹子撑腰,骆叔同的口气硬了一些,“身为女子,本就应该……”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十三娘打断了:“兄长,无论《女训》还是《女诫》,虽然也有不少有道理的文字,可是寻根究底,都教女子要处于柔弱。班大家的《女诫》第一篇就是《卑弱》,说什么‘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似乎女子生来就比男子为低。小妹实在无法接受。”
“古圣先贤之理,本就是说……”这回骆叔同的话是被刘鉴打断了。刘鉴朝十三娘一拱手,下巴朝捧灯点了点:“能否先把这孩子放下来?”
十三娘点头应允,那丫鬟这才停止破坏假山石,并且把捧灯放下来,轻轻地推搡倒地。她随即转过身来,刘鉴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丫鬟并非常人,从面相上看,约摸只有十岁左右,但身材要比十二岁的捧灯还整高一个头。当晚月明星稀,隐约能分辨出她的头发是淡黄色的,鼻梁很高,眼窝略陷,竟然是个番邦女子。
刘鉴心说:“所谓‘黄毛丫头’,还真是一点不差。”
这丫鬟转过脸来,望着十三娘,撒娇似地扁了扁嘴,好象随时就会哭出来。她用手一指捧灯:“小姐,这人刚才要打奴家来的……”
大家看到捧灯软瘫在地的德性,都是哭笑不得。
十三娘对刘鉴深深一福,道歉说:“这女娃儿是我师父云游西域之时,在战乱中捡到的,空长了这么大个子,却不懂事,大人见笑了。”
刘鉴回了一礼,打趣说:“这小子是先父饭后消食之时,在路边捡到的,个子不大,鬼心眼不少,小姐见笑了。”
十三娘忍不住掩口而笑,然后招呼那个丫鬟:“瑞秋,还不快过来给刘大人陪不是?”
那名叫瑞秋的番邦丫鬟上下打量几眼刘鉴,跺跺脚说:“我不要。他自家奴才不讲理,我干嘛要陪不是?”
捧灯手脚并用地爬到刘鉴身后,还没站起身,这口气却已经硬起来了:“你才不讲理!我、我教训你只是嘴上说说,是你先动手的!”
“好了,好了,”刘鉴想要责备捧灯,可是碰上这种情景,实在是板不起脸,于是一把揪着捧灯的腕子,把她扯到瑞秋身前,“别出丑了,快给你这位小妹妹鞠个躬。你错在先,应该道歉。”
“小妹妹?”捧灯叫起来了,“她那么大个儿……”
刘鉴正色对十三娘说:“如果在下观察不错,这位姑娘离着及笄之日尚有三、五年。”
十三娘点头回答:“大人果然好眼力,瑞秋虽是发育早,身量高,其实才十一岁而已。”
“我的天爷呀!”捧灯吐出舌头,半晌缩不回来。瑞秋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就又吓得躲到刘鉴背后去了。
就这样,刘鉴和十三娘主仆结识。此后他每来栖霞山下,十三娘都会亲自下厨为他烹肉做汤,有时候还亲自出来接待,两人说些江湖上的趣事,说些剑侠或者风鉴家的故事,非常的投契。十三娘偶尔进城,到骆叔同在玄真巷租赁的宅子小住个十天半月,刘鉴也总会前往拜访。
两人越走越近,骆叔同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可是他数次暗示刘鉴来下聘礼,刘鉴却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比如最近忙呀、俸禄刚吃光还没有闲钱娶妻呀,等等。眼看自己妹子年岁一天天见大,很快就要二十了,可还出不了门子,急得骆叔同整天抓耳挠腮的。
这回刘鉴出差来北京,临行前骆叔同旧事重提,刘鉴敷衍说:“总得等我从北京回来再说吧。”骆叔同急了,指着刘鉴的鼻子,老实不客气地问:“你要嫌弃我妹子,那就直说,我再去找好人家,别让我一棵树上吊死!”
刘鉴轻轻叹一口气,解释说:“令妹身负绝技,虽然看着行动端庄,实则却对《女诫》之类常怀不满,嫁去了椿萱并茂的人家,公婆肯定看不过眼,迟早闹出事来。我是无牵无挂,令妹若入我门,对她再好不过。可是我呢……我虽然喜欢她,却肯定降不住她,况且她还带着那样一个丫鬟,换了是你,你会不会犹豫,会不会思前想后下不了决断?”
骆叔同哭丧着脸问:“难道就让她一辈子做老姑娘?”
刘鉴拍拍朋友的肩膀:“别着急,容我再仔细想想,从北京回来肯定给你一个明确答复。要不然,你把丫鬟瑞秋留下,仅仅令妹一个过来,我还勉强可以应付。”
“不要啊……”骆叔同嗓子眼里发出凄惨的呻吟。
刘鉴和十三娘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捧灯经过那次初会,可被瑞秋给吓坏了,见了面就躲。因为年龄相仿,身份地位相仿,有时候瑞秋还故意往上凑,甚至装模作样娇滴滴地叫一声:“捧灯哥。”捧灯总是吓个哆嗦,连连摆手:“别,别,大姑,我不是你哥,我没那么大的妹子。”这种欠招的话又总会惹来瑞秋的追打。
刘鉴在北京碰上殿瓦闹邪的事情,教宋礼去南京尚宝司讨取燕明刀,这事是越赶越好,免得出岔,所以想到了十三娘主仆,写了封信,请她们帮忙把燕明刀送到北京来。她们都是剑侠,不但可保此物平安,脚程还快,虽说不能真的“御风而行”,也肯定快过了工曹的奔马。可是十三娘没来,只有瑞秋一个到了柏林寺——知客僧一说身量高的女子,刘鉴和捧灯就都知道是她了。
主仆二人拐出后院僧舍,远远地就看到瑞秋一身短打扮站在大雄宝殿旁边——不过两年的功夫,她现在长得比刘鉴都要高了——大概是为怕路上扎眼,还用块素巾裹住了头发。刘鉴正往前走,捧灯却朝后缩:“爷,我就不去见她了吧。”
刘鉴转头朝捧灯一瞪眼:“你但凡别嘴欠,她也不会打你。”
捧灯满脸委屈地眨眨眼睛:“这丫头跟爷您还有骆小姐不一样,她不读书,不懂好赖话,我夸她她也当我在骂她。”刘鉴撇撇嘴:“她不懂好赖话?是你不会说好赖话吧。算了,不想见她就暂且不见,你赶紧去工曹通知宋大人一声,叫他去禁城工地附近等着我。”
捧灯如蒙大赦地转身就跑。
刘鉴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捧灯的背影喊一声:“别忘了带上那个箱子!”
“遵命!”捧灯答应着,一溜烟地朝斜刺里逃出去了。
知客僧把刘鉴带到大雄宝殿旁边,双手合什,唱个佛号就离开了。瑞秋走近来朝刘鉴一福:“刘老爷。”刘鉴问她:“骆小姐就派你一个来的吗?燕明刀可捎来了?”
瑞秋皱了皱眉头:“刘老爷吩咐的事情,我家小姐怎么敢不亲自去办?可是咱们沿着运河北上,跑到半路,在东昌府附近,小姐突然就停下了脚步,把东西交给我,说:‘有人追来了,我得拦阻他一阵,瑞秋,你先去北京城,把东西交给刘大人吧。’”
刘惇
刘惇字子仁,汉末三国的数术家。《三国志?吴书》里记载说,刘惇本是平原人,为避战祸南渡长江,依附庐陵太守孙辅。据说他“明天官、达占术”,逢有水旱贼寇,全都能够预先料中,因此被孙辅拜为军师,军中将士全都很尊敬他,称他为“神明”。
某一年星象有所变化,孙权找人去问刘惇,刘惇回答说:“这预示着丹杨郡会出乱子。”孙权问:“什么乱子?”刘惇说:“客胜主人,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时隔不久,果然丹杨太守孙翊(孙权之弟)被部将边鸿所杀。
据说刘惇把自己的术数经验记录下来,写成百余篇文章,但他敝帚自珍,从来不拿出来给人看,也不把自己的本领传授给谁。《三国志》里对他的介绍非常简略,没有人知道他的下场究竟如何,是否好死,以及死的时候多大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