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是怕舒遥一时想不开,直接刚烈点拿剑抹脖子。
正常人身受重伤,沦落到仇家手里委屈求全已经很惨——
何况像贪狼使这样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人有朝一日被鹅欺负到头上来?
卫珩语声清淡:“方才那只鹅多有失礼,是我管教不严,在此向贪狼使道一声不是。”
即然卫珩其人居在此处,那么不消多想,这必定是玄山九峰之中的玄妙峰。
这委实不能怪舒遥眼拙,有眼无珠,认不出道尊居所。
只是这处玄妙峰头,既不是常年冰雪皑皑,积古不化的凛冽透骨;也无九天仙宫,重楼叠阙的华美曼妙。
该怎么长怎么长,和天下所有普普通通的仙修洞府一般,至多夸个清新脱俗。
翻译过来,就是很没特色,很无趣。
很没仙道第一人该有的排面。
有的只是一只闹腾的扑棱着翅膀的肥壮白鹅。
但当卫珩立在床边时,他神容若冰雪,乌黑眼眸一眼望来之时,仿佛能从其中窥探见万古长夜,固然有星辰流转,明月皎皎的明亮夺目,更多沉淀着的是亘古至今永生不变的冷寂空渺。
望而生敬。
单单凭这一眼,就能让人明明白白消得,这座看着颇有农家野趣的山峰,是亿万修行者眼中的至高峰不假。
舒遥并不怵他。
再高深莫测,情绪冷凝,卫珩终究是个养鹅的道尊。
还是一只很会闹腾的大白鹅。
他带着舒缓的笑意问:“这是道尊养的鹅?”
卫珩微微颔首,“是师父他养大的鹅,等他老人家仙逝之后,便交给我养。”
卫珩想得不多,舒遥问鹅的来历,他就如实回答。
舒遥则要想得更多一点,认为卫珩是在暗示他这鹅来头不小,靠山硬挺,不能随便乱做宰杀,煲了炖鹅汤喝养养身体。
啧,可惜。
谁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为什么要杀让雪天?”
卫珩问的,也是很多人想问舒遥,却不敢问的话。
救命恩人是该有点特权的。
比如说知道实话的权力。
舒遥手指拂过寒声寂影剑柄上镶嵌的宝石,抬首笑道:“因为我想取而代之让雪天,做魔道至尊。”
他眼睫一眨,笑里带三分促狭之意:“然后统一魔道,带着魔道来投奔归附仙道啊。”
卫珩无言看他,想,你是觉得我有多傻。才会信你的后半段话?
偏偏舒遥还在那里言辞铮铮,从“我小时候有一个梦想”说到“后来我觉得让雪天和其他魔修不一样,是个能带着魔道走上正轨的好人才投奔他。“
看势头,接下来就要说到发觉让雪天实则和其他魔修蛇鼠一窝,并无二致,于是自己深感被欺骗的痛苦,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让雪天。
果不其然,舒遥声色并茂,痛心疾首:“直到最近,我才发现让雪天和其他魔修如出一辙地丧心病狂,深恨他背信弃义,负心无情。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念头,一剑杀了让雪天那厮。”
卫珩静静看着他好一番唱作俱佳。
他所在的玄山道修,最是讲究一个清心寡欲,天人合一。二十岁的青年恨不得板脸板出二百岁的架势。
如舒遥这种眼也不眨信口开河编故事的,卫珩不恼他谎话连篇人品低劣,反觉有一两分的新奇好笑。
这位贪狼使,是和其他魔修,有点不太一样。
不过他修心已久,这一两分新鲜气息,如同是在万顷通透如镜的碧海海面上泛起的一朵可怜小浪花,转瞬消逝至无,无波如初。
等舒遥一口气说完他和让雪天的恩恩怨怨,年少时被狠心辜负的梦想,已经有点喘不过气。
到底是重伤在身的人,不宜激动用力太过。
卫珩递给他一杯温茶,问了个和舒遥所说,牛马不相干的问题:“听上去你很不喜欢其他魔修。”
舒遥捧着温茶,唇角一扬:“我虽然是个魔修,可我更是个好人啊。”
兴许真的有人会信。
这个念头从卫珩思绪中莫名其妙跳出来。
舒遥皮相生得太好。他坐于床上挑唇而笑,乌发长长披垂而下,盖着的鲜红衣衫犹残留着数根洁白鹅毛。
黑白红三色交织之下,衬得他如青光如水剑锋旁掠过的一枝艳红梅花,既清且艳,风骨铮然。灼丽夺目同时,绝难落了下乘的靡靡之态。
卫珩不再去和舒遥纠结谁好谁坏这个问题。
他信眼见为实,传言里的烟云蔽眼终究做不得真。
更信舒遥这段养伤时间有他在,也很难做个坏人。
卫珩有这个自信和底气。
他居仙道之首,曾一剑镇压魔道三百年,算上让雪天的横空出世,仍是真真正正,无可置疑的剑道无敌,人间第一。
所以卫珩单刀直入:“七杀使那边说,你是为让雪天手里能让人在紫薇秘境飞升成仙的秘诀,铤而走险杀了让雪天。”
而这片天下,已经足有千余年未出过飞升成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