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觉得乏力头晕、呼吸困难,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心跳不正常,还伴随着严重的心悸……”
越说越可怕,声音也越来越低。
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倒在她身上。
被他靠着的地方暖洋洋的,有股好闻的味道萦绕上来。
方棠动了动肩膀,柔声道:“林澈,你这不是重感冒。”
“那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
“回、光、返、照。”
方棠摇摇头:“基本来说是没救了。所以现在你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什么?”
她笑笑,非常坚定。
“那就是——”
“离我远点,免得传染我。”
“啊?”
林澈骤然抬起头。
愣了好一会儿,才委屈地看她一眼:“棠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就这样,”方棠乜他,“你有意见?”
“没有。”
林澈果断回答,尔后,再次甜甜笑起来。
“我觉得特可爱,我特……欣赏。”
方棠不理他的夸奖,只是抿抿嘴角。
“所以,你现在有精神了?”
“有。”
她轻轻一笑。
“那你陪我去个地方。”
刚入园的时候就看到了,这里有个抽奖点。
方棠递上她和林澈的门票。
工作人员收了票,带着盈盈的笑脸,把他们引导到装饰用的木质小花推车旁。
里面种植着大朵大朵的重瓣花,有点像是牡丹或者月季,正开得绚烂。
外面有两个弯弯的、很有艺术感的手推木扶手,系着无数气球,在空中飘飘摇摇。
“每张票可以选五个气球。”
工作人员介绍规则。
“然后你们可以选择自己把气球打开,或者让工作人员帮你们打开。”
说完又带他们看向旁边小小的售货亭。
“这里是可以获得的所有奖品。”
方棠抬眼扫过去。
最下面一排,是石榴园纪念钥匙扣,旁边写着三等奖。
中间第二排,是巴掌大小的布偶。写着二等奖。
上面第一排是一等奖,一箱十个,石榴园的石榴。
架子共有三层,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各占一层,全放满了。
这三层架子旁边则是一个特别规划出来的格子,没放实物,却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
特等奖:神秘礼物!
字体背后,用金色马克笔画出闪闪发光的背景,肆意彰显着辉煌夺目。
这神神秘秘的姿态一摆足,立刻比别的奖品,多出十倍吸引力!
“走吧。我们去抽奖。”
方棠心情特好,扯扯林澈袖子。
对方顺从地被她拉到气球前面。
“棠棠。”
林澈嘴角微微翘起一点,侧着头看她。
虽然不像平时那样灿烂的笑着,可一双眼睛也足够让人心情愉快。
“什么?”
“如果你必定能够得到一个特等奖,或者五个一等奖,你会选择哪个?”
他吐字总是特别清晰,字正腔圆。
方棠想了想,做出选择。
“特等奖。你呢?”
林澈笑笑,没有解释这个问题的由来,只是干脆利落道。
“我也是。”
***
他们各自从气球群里选出了五个气球,然后到售货亭旁边,将气球扎破。
伴随着“砰”的一声,一张纸条轻飘飘落下来。
方棠眼疾手快地接住,拿起一看,上面写着——
“谢谢光临,祝您生活愉快。”
“没中奖。”她对林澈说。
对方接着打开第二个气球。
易受惊吓的体质实在是异于常人,每次扎气球,他都会被吓到般地眨下眼睛,有如小狗警惕地立起耳朵。
这反应真有趣。
方棠抿着嘴角,似笑非笑。
谢谢光临,谢谢光临,谢谢光临。
一堆“谢谢光临”里面终于出了一个叛徒,她拿起一看。
三等奖。
一个钥匙扣。
三等奖而已。
抽奖这种事情,就是怀着激动和期待开始,然后以倍觉失落结束。
有了上面更有吸引力的奖品,就算抽到三等奖,也觉得并没有那么高兴。
她弹了弹那张写着“三等奖”的纸条,在心里叹气。
五只气球全都被打开,接下来轮到林澈。
他运气只比她好一点,拿到了一个二等奖。
依然没有一等奖,或者特等奖。
钥匙链都是一样的,布偶倒是可以挑选。
林澈看了一圈,问她:“棠棠,你要龙猫还是这只兔子?”
全是她喜欢的。
方棠刚要回答,张开嘴,又骤然觉得不对。
她停了一会儿,回答:“你的奖品问我做什么?”
差点被他带偏。
“送给你啊。”林澈很自然。
方棠看看他。
林澈笑得很纯良:“庆祝建国54周年的礼物。”
“……”
原来如此。
她夸他:“真是根正苗红的好学生啊,林澈同学。”
“过奖过奖。”林澈厚脸皮地笑笑。
方棠扯了扯嘴角,把本来放进包里的东西再一次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那你拿这个,我要龙猫。”
“好嘞!棠棠你真好!”
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嘉赏一般,开心地将钥匙链攥在手心,又笑眯眯地把龙猫玩偶递给她。
***
抽奖结束,两个人重新往休息室走。
方棠还惦记着那副巨大的海报,小小踢了下路上的小石子,轻轻问:“你说特等奖会有几个?”
林澈想了想:“一个,或者一个也没有。”
“我也觉得。”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大家都收集过的足球小将卡。
拆十袋卡包,却难以收集到一张闪耀卡。
虽然普通卡也很可爱,也是尚未收集到的东西,但分量和闪耀卡就是不一样。
方棠抱着龙猫:“毕竟特等奖是稀有品,最好,也最难得到。”
林澈低着头,安静地听她说话。
片刻后,突然笑起来。
“这世界上有两种得奖的方式。”
“一种全靠运气。就像这样的抽奖,往往连特等奖的影子都难以看见。”
“另一种则靠能力,好比活动评比、体育竞赛。想要拿奖,就得努力。”
方棠“嗯”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林澈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运气还不错。”
“我已经见到了我的特等奖。”
他咬着嘴唇笑了笑,没看她,有些少年的青涩,却异常认真。
“然后现在,我正在为了拿到我的特等奖而努力。”
不知何处一声鸟鸣,长长掠过。
天空依然蔚蓝,果香四溢。
手上的龙猫突然泛出暖意,沿着手心,一点点往胸口蔓延。
方棠低下头,看龙猫对自己咧着嘴角,森林之主在无忧无虑地开心笑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灿烂。
她嘴角多出点自己也难以察觉的笑,慢慢开口。
“林澈。”
“祝你好运。”
***
江简妹妹这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学英语。
唯一一个英语社成员方棠,自然成了江简首先推荐的小老师。
小姑娘的英语就跟方棠的数学似的,基础没打好,意味着不能速成。
她在这边呆了五个晚上。
方棠从音标开始,慢慢给她理了一些英语的基础知识。
时间太少,要讲的东西又太多,走的时候,小姑娘还是懵懵懂懂的。
方棠自觉没帮太多忙,江简却觉得聊胜于无,等送走妹妹,给她拍着胸脯保证:“棠棠,回头我一定给你个惊喜答谢你!”
“不用了。”
方棠慌忙拒绝。
江简的惊喜,往往是惊吓。
“不,我一定要给。”
温柔的江简桀骜地保证。
他前脚刚走,林澈后脚就来,带着笔和纸。
一班作业多得离谱,这让林澈有了发挥自己“助人为乐”精神的用武之地。
他一边帮她扫荡试卷上那些早就做了千百次,从未错过、也毫无意义的题型,一边若无其事问她。
“棠棠,你明天有空吗?”
和林澈相反的是,方棠在做她觉得有意义、对提升她成绩有帮助的题。
他俩分工合作,百分之百的和谐。
林澈问话的时候,她刚好做完一道,头也不抬,将卷子翻了一面。
“没空,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不告诉你。”
“噢。”
林小受气包在选择题上写上b,可怜巴巴地垂着睫毛。
没了声音。
沉默一会儿。
方棠想了想,停下笔,认真地瞧他一眼。
“但我明天晚上有时间。”
真的?!
林澈立刻重新灿烂,眼睛亮若晨星。
——果然棠棠还是会想着他的。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晚上已经来不及了。
没关系,棠棠多说这一句话,都够他高兴一下午了。
林澈摇摇头,笑眼一弯,兀自开心。
“算了,没什么,下次吧。”
邻市在举办当代美术作品展,明天是最后一天。
林澈本来想约她一起去看画展,既然方棠没空,他也觉得没必要把事情说出来,免得让她觉得遗憾。
但——
这也许这是林澈本年度最失误的一个决定。
因为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方棠就背着背包出发。
经过拥堵的车流和人群,在九点半的时候,准时抵达了画展。
***
她是和黄芷薇一起来的,两个人都没带其他人。
不过,万万没想到,会在画展上遇到另外两个熟悉的人——
刘妍和唐放。
***
方棠稍微打扮了一下,穿着条蓝格子衬衫裙。没了死板的校服,看起来和平日不大一样。
一双线条偏圆的眼睛,稍稍一笑,就像是新月。天生鹅蛋脸,下巴不尖,但轮廓姣好。
看起来从容而可爱。
不得不说——
很漂亮。
唐放多看了两眼,眸色很深。
和她视线对上后,他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又淡淡移开视线。
“既然遇上了,我们就一起吧。”
他懒洋洋地提议。
没有人反对。
两队人就这样顺势组了个新队伍,从第一幅画开始,往后浏览。
***
趁着别人注意力都在画上,黄芷薇偷偷凑到刘妍身边,小声问。
“妍妍,你怎么在这里?”
刘妍抿了抿嘴角,手指稍微捏了一下,才冷冷回答。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声音有点咄咄的意味。
黄芷薇乍然被她口吻一刺,愣了愣,露出困惑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瞧了瞧后面的唐放,小心地压低声音。
“可你今天不是要和萧林一起去野炊吗?”
萧林?
刘妍滞住。
她也同样看了看唐放。
对方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正瞧着她,挑了挑眉,露出“怎么了”的表情。
“没什么。”
她慌忙回答。
不知道在回答唐放,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尔后,飞快垂下头,拉住黄芷薇,小声道。
“我还是更喜欢画展,所以把萧林给拒了,他现在还在生气呢。”
“这样啊……”黄芷薇点了下头,不过很快,又好奇,“那你为什么会和唐放在一起?”
“我……”
她回答得一次比一次艰难。
事实上,国庆节前几天的时候,她就约了唐放。
本来以为唐放不会答应,没想到,某节大课间做完操后,突然给了她回复。
“好。”
那一刻说不出的雀跃。
她回过头看一眼,却见唐放并没有她那些刹那花朵绽放的好心情,倒是盯着桌子上的什么东西,脸色黑到了极点。
那样子,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翻脸打架。
刘妍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因为他桌子上那个东西,才答应了她的邀请。她惴惴地猜了很久,也偷偷试探了唐放几次。
没有答案。
只有她自己头疼。
不过,不论如何,他们一起来了画展。
这一切都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最没有说出来必要的是——她约了唐放。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她提出来,是她主动的。
刘妍抿紧了嘴,转移开话题,又突然觉得隐隐不舒服。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和方棠一起?”
她近乎带着质问开的口。
“我约了棠棠呀。”黄芷薇毫不迟疑地回答。
刘妍手指扣住自己袖子。
画上的人脸大张开嘴,瞪视前方,脸上的肌肉绷到让人不舒服的极限。
标题名为愤怒。
愤怒。
她突然觉得心里很乱,长久以来许许多多事情都像是叠在了一起,对唐放的不确定,对三人友情的怨言。人际关系全成了一团乱线,堵得她心慌难过。
她甚至有点委屈。
“你就没想过约我吗?方棠也没想过叫我吗?”
黄芷薇云里雾里的,很茫然。
“可你之前说,你要和萧林一起玩,所以我就没约你。”
和萧林一起玩。
刘妍蓦地一僵。
的确是她说的。
虽然如此,虽然如此——
可心里还是像有把火,徒劳地烧着,不知道想烧尽什么。
“妍妍?你生气了?”
刘妍揉了下自己鼻尖,努力把酸涩的感觉挤回去。
好半天,她勉强笑了笑:“没有。”
***
展馆不算大,但是方棠看得很慢。
因为速度不一致,四人没过一会儿就分散了。
反正最后一个展馆有休息厅,他们参观完了,可以在那边等待其他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而且,刘妍和黄芷薇还经常去逛临时搭成的纪念品商店,速度未必有多快。
好不容易参观完第一展馆,方棠走进第二展馆。
身边挂着大大小小的,五彩斑斓的艺术作品,但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作品都在同一时间失去了颜色。
墙上只留下一幅图,还带着色彩。
她想也不想,没再遵从本来的路线。
而是径直走到那副画面前。
☆、第 20 章
方棠直直正视着面前的画作。
色彩组成乍然一看十分单一,几乎只有两个颜色, 但是再仔细瞧瞧, 金粉光影, 色彩过度, 配色干净而不单调——绝对是一副很漂亮的作品。
当然, 这会儿的方棠并不想要去观摩图画上的学问,她注意的点仅仅在作品对象上。
——一只极为美丽的纯白色大型犬。
白毛上没有一丁点杂色,毛茸茸的,正咧开嘴角, 绽开一个天使般的笑脸。
样子好看又可爱,好像还有点傻乎乎的。
方棠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把笑容收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有点蠢,竟然会对着一张狗的画像露出傻笑。
下面名字写着《samoyed》。
不知道是狗狗的名字,还是品种。
各种信息掌握都不齐全,但有一件事她非常清楚——
她也想养一只。
方棠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直到有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油画和国画, 你选哪个?”
音色浓厚, 带着少年特有的桀骜不羁, 还有几分酷酷的味道。
她这才蓦地惊醒, 扭过头,正好对上唐放的眼睛。
第二展馆里全是油画作品,在长廊上一串串,走马灯似的引导出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路。他身后是一幅巨大的天空,层云百变, 从他轮廓边缘溢出来。
他眸色深沉,瞳孔乌黑,像是上好的黑曜石。
方棠愣了一会儿,想到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思索一下,慢慢回答。
“油画。”
事实上,她更喜欢水彩画,颜色通透,整体明亮的感觉,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好。
唐放挑了挑眉,深深看向她的那一眼,有点“果然如此”的意味。他摇了摇头。
“我喜欢国画。”
说着,双手插在裤兜里,对方棠抬了抬下巴,做出个继续往前走的示意,慢条斯理地抬步向前。
“我从小就喜欢国画——国画能大能小,能精致能潇洒,意境和线条都过于出彩。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都能用国画表现出来。但是油画太拘束于色彩和写实。”
真是“唐放式”句型。
方棠笑了笑,不和他讨论油画的好或者不好,只是轻飘飘把话题转移开。
“那你想过认认真真的学画画吗?”
“认真学?”
“走绘画这条路,大学里专业学习美术,并且朝这个方向发展。”
唐放似乎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耸耸肩:“我疯了吗?”
他笑了一声,喉咙里漫上几分轻蔑:“要是哪天我考到全班倒数第一了,我也许会考虑考虑。”
“不一定是差生才会去学艺术,有的人是因为喜欢才学。”
唐放笑着摇摇头:“那叫梦想家,不切实际,盲目追求。以后清醒了才会后悔。”
展馆长廊上一排排梦想家的作品,对他们肆意展示着色彩,旁边好几个画家的名字都很眼熟。
方棠手指碰了碰转角处的植株阔叶。
“我和你想法正好相反。”她微微一笑,“我很欣赏他们。”
唐放眉梢动了动。
这个话题到这里,似乎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他头往右边倚了倚,歪向肩膀,漫不经心。
“这就是我俩的不同。你欣赏他们,我却瞧不起他们。”
“除非他们成功?”
方棠指了指旁边一排排画作。
唐放愣了愣,突然笑起来。
“对,除非他们成功。”
四周花叶都摆动起来,万般明媚灿烂。
他笑声很迷人,低沉微哑,在这个空间并不突兀。
不远处似乎响起刘妍的声音,清清脆脆说了句什么,很快又消失不见。
方棠抬眼看了看那边。
唐放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停歇片刻,再次响起。
“为什么不去水族馆?”
为什么不去水族馆。
本来活泼的空气似乎打了个旋儿,从旁边逃离。
气氛发生了些许改变,可方棠却连一丝多余的神情都没有。
她认真回答,口吻平静:“因为我不想。”
异常从容的态度。
她笑了笑。没有给他反应时间,接着道。
“其实你也不想。”
“你约我,只是因为大家都说,‘方棠没和唐放一起去晚会,却和林澈一起去了’。”
“你不想输给林澈而已。”
已经快要走到画馆中间放满雕塑的圆弧形展览厅,雪白建筑的上端开着天窗,从那里漏下来的一束束光芒都是雪白的。
唐放脚步慢慢停下来,身子也跟着慢慢摆正。
“你就是这样想的?”
“你不是这样想的?”
阳光突然变得很烫,烫到人想要躲开。
方棠看着他,没有修改自己的说辞。
一瞬间情绪纷杂动荡,滚滚拍上礁石岸。
他脸色发青,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说错了。我是有病。”
唐放眯起眼睛:“有病才会约你。”
背后雕像咧着嘴大笑。
方棠还是面无表情。
他脸色发青,勾了下嘴角,大步流星的离开。
***
三个展馆全部参观完,才三点半。
一行人都没了继续玩耍的兴致,各怀心事地往回走。
眼看唐放黑着脸,凶巴巴的,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样子,黄芷薇忍不住挽着方棠,把声音压到最低。
“唐放那边,好像也出了点什么问题。”
“什么?”
“我听他和妍妍说,好像是被一个朋友误解了,很不爽。”
方棠笑笑,没说话。
“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开开心心进去,哭丧着个脸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画展上撞鬼了呢。”
黄芷薇重重叹了口气,嘟哝。
“我撕万年历的时候,明明看见上面写今天宜出行的啊……”
方棠还是安静的笑。
就像小时候大街小巷的标语让“远离迷信,相信科学”一样,到车站之后,黄芷薇很快发现,今日最不宜的就是出行。
早上走得早,又是往省会以外的城市出行,只在车站挤了二十分钟,就顺利上车。
但是现在——
车站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里里外外没一个能落脚地方。过安检要排队,买票要排队,上车要排队。所有队伍都弯弯曲曲,摆成个能够让人数最大化的形状。
哄吵一片,人声汇聚在一起,连车站的发车通知都遮盖得完完全全。
车站的拥堵,是其一。
其二是……
他们,居然把方棠弄丢了。
“你给她打个电话呀。”
好不容易买了水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刘妍眉毛立刻一竖,环顾环顾四周,焦急地出着主意。
黄芷薇却慌乱地摇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手机和钱包都在我这里——你们难道没发现,她背包坏了么?”
“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妍吃了一惊。
“就是早上过来的时候,人挺多的,有人把棠棠包给划了。她察觉得快,东西没丢,但是背包开口了,所以把东西放到了我这里。”
“然后刚才我和棠棠往里面走,结果被一堆人给冲散了。”
此时此刻的车站,看起来像是火车出站口,人群几乎全在定向移动。
被裹挟在人群中,稍微往里面推挤推挤,很快就能消失个一干二净。
黄芷薇声音因为六神无主而微微发抖。
“棠棠不知道我买了捷运票。她一定还在车站里面!”
她好不容易才挣脱人群,正好听见有人喊回程捷运车,差了四个人,上车就走,所以想也不想,买了最后四张车票。
比站台上贵了五块,但,省了几个小时的排队时间呀!
光顾着庆幸捡了便宜,她却完全忘了方棠东西放在她那里。
“怎么办?”
黄芷薇快哭了。
唐放沉声问:“捷运能退票吗?”
“我问过了,只能退一半——这样的话,我的钱就不够回家了。”
她和刘妍一路买各种纪念品,几乎花了所有的钱。
唐放抿了下嘴。
那边捷运师傅已经第三次催促他们快点上车了,表情极为不耐。
唐放立刻指挥:“我和刘妍去卖票点和上车点看看,你想办法拖一下师傅时间。”
现在不管什么主意,都像是救命稻草,管它是不是急病乱投医,黄芷薇只是胡乱点着头。
刘妍和唐放很快在人海中没了影子,黄芷薇按照原计划,请求师傅再给十分钟。
她一边神经质地来回踱步,一边祈祷他们能找到人。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唐放和刘妍摇着头回来:“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
“那怎么办?”
这会儿唐放这个班长成了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大家都齐刷刷看着他。
唐放死死拧着眉。
难题就摆在这里——
他们三个人都无法负担多一次的车票了。
走的话,方棠就被留在了这里。
不走的话,他们全都要被困在这里。
而且,他家里那边,也会很麻烦……
还能有什么办法。
唐放五指握紧扣在手心,喉头滚了滚。
“我们先走!你用方棠的手机,给她家里打个电话!”
***
六点。
下午的班车几乎全部发车。
除了夜班和小部分流水班,其他车辆都停止了运输。
车站的人少了一大半。
从小就被教育走散的时候不要慌乱,要在某个固定地点进行等待的方棠,此时此刻,深深意识到这条教育,在遇到不靠谱的队友的时候,会变得非常不靠谱。
不靠谱的队友,包括但不限于,不按常理出牌,买了车站外自主拉客的捷运车票的队友。
方棠觉得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其他三个人已经坐车离开。
她在卖票点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到人——如果他们有老实买车票的话,应该早就和她遇见了。
阳光逐渐泛金,将落不落,一抹淡云悬在空中,被风吹出一条细长的云絮,这会儿镀着霞光,像是根金色的羽毛。
腿有点痛。
车站虽然没有之前那只能进不能出的恐怖盛况,可现在人也不少,座椅全都塞满。
她转身往车站外走去。
然后,在小广场的石台最角落处坐了下来。
旁边还有不少其他人,正大快朵颐地解决着晚餐。和方棠视线对上后,和善地笑笑。
方棠也笑笑,片刻后,缓缓收回视线,眺望着远处流金的天空发呆。
六点十五。
等了快差不多三个小时了。
天色真好看。
凝视过去的时候,记忆中有些快要消失不见、平时也绝对不会想起的画面,不知为何突然就浮现上来。
六岁刚搬完家,在家属院第一次见到林澈他们,好像就是这样的天空。
那时候招待所才刚贴上黄墙砖,招牌上的烫金还没掉,闪闪发光。
居民楼阳台上晾着的工人服随风飘扬。
同样六岁的小林澈逗狗不成,反而傻乎乎地被狗戏弄了。
也许是她嘲笑了他,也许是她看了他的笑话,总之后来,她似乎摸了林澈的脑袋?
还是称霸一方的孩子王小林澈,怎么受得了这种羞耻?一边用屈辱的眼神看着她,一边——
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想到这个,她便微微笑起来,略略晃下腿,鞋跟抵在石台上。
这件事就像是一根线,拉扯着一头的时候,能抽出越来越多的回忆。
小时候的竹席和西瓜呀,会飘雪花的电视机呀,和林澈他们捉油蝉呀……
很多很多。
她眼睛微微弯着。
时间走得很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觉得自己快梦游的时候,有人突然在她身边轻轻站定,弯下腰,温柔地执起她的手。
声音清朗干净。
“女皇陛下,天色已晚,可愿摆驾回宫?”
方棠转过脸。
林澈正俯身平视着她。
犹带着未平的喘息和焦急的细汗,却对她露出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极为灿烂。几乎光芒万丈。
☆、第 21 章
前来寻找方棠的人并非林澈一个,徐思齐和江简都赶了过来。从车站翻一圈出来, 正好看见林澈在方棠面前傻笑。
背景真是渲染得太好。云絮轻淡, 湛蓝晴空中飘出微红的金色, 四周一切都镀上了落日的余晖, 包括他俩的轮廓。
他们从不怀疑第一个找到方棠的人会是林澈。
就像上天特意安排了这一出, 并且注定好结局。
——当然,更实质的原因是,林澈比别人都了解她许多许多。
就算方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坐在那里发个呆,林澈也能猜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
“是棠棠!”
江简声音兴奋了起来, 抬脚要往他们的方向过去。
不过才刚刚动作,就被徐思齐给拉了回来。
“别过去了。”
“为什么?”
江简非常不解,还看着那边,眼巴巴的,也想要邀功似的。
徐思齐干脆一把勾住他脖子, 语重心长:“兄弟, 有时候也要看看气氛。”
说着, 示意那边一下, 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揍他胸口一拳,翻个白眼:“你说你一个外人……”
“我不是外人。”
“啧。”
“……你接着说。”
“你一个外人,去凑人家小俩口久别重逢的热闹做什么。”
久别重逢。
江简细细品味着这个词,总觉得哪里不对。
当然,这会儿的徐思齐来不及去纠正那个词到底是久别重逢还是小别胜新婚。
他就是觉得, 现在那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个人。
他拖着江简去买回程的票。
好不容易能和方棠说话,已经是大家一起排队候车的时候了。
经过流水车一个下午来回不息的努力,等车的人已然不多了。
再等两趟,他们就可以踏上回程。
“你们是坐客车过来的吗?”
方棠问。
并不是觉得对方怠慢了自己,只是单纯的好奇。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不需要委婉,有什么说什么。
徐思齐点点头。
“江简他妈去同学会了,林澈他爸也有个饭局,所以我们三个就单独来了。”
他们大概在那边车站堵了一小段时间。
过来后,又好好找了她一会儿。
所以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们硬是花了三个小时。
江简还想着徐思齐刚才说的那句话,迟迟反应不过来。
顺着队伍往前面走了几步,看林澈正抱着方棠的背包,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方棠侧脸,不知怎的,就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长这么大还没牵过女生的手呢。”
大家关于客车的话题顿时一停。
车子又来了一趟。
车门打开后,检票员站在门口,一边喊“票都拿在手上,一票一人”,一边点着人数上车。
众人准备上车,但不准备放过江简。
“什么?”
他们的表情清楚印着这两个字。
江简挠挠头,在林澈的“是吗”和方棠的“真的吗”之中,傻乎乎地笑起来。
“……那什么,我为什么要说这个?”
徐思齐重重叹了口气。
***
一行人很快上车。
位置没在一起,徐思齐和江简在倒数第二排,方棠和林澈则在右边的顺手第三排。
方棠喜欢靠车窗。
林澈走在前面,到了座位时,先让开一步。
不用她说话,就主动把里面的位置让给了她。
等方棠坐好,他才归位扣好安全带。
客车启动。
上路,出城。
很快把山脉和河流都带到他们旁边。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天空像渐变色一样,从夕阳那一圈金色慢慢朝白色过渡,然后到浅蓝,再到深蓝。
方棠揉揉眼睛,眸子微微眯起。
林澈小声问她:“困吗?”
她“嗯”了一声。
“困”这个字本来就会带来困意,说完后,便打了个呵欠,眼睛因为瞌睡而微湿。
山峦绵延不断,起起伏伏的画面更能催眠。
片刻后,林澈肩膀微微一沉。
他骤然一顿,尔后嘴角一抿,偷偷露出个酒窝。
口吻却若无其事:“棠棠,你要是困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
靠着我——林澈的目标很明确,并自觉调整出让她最舒适的姿势。
方棠还是没开口,只是“嗯”着。
这回的鼻音更浓,声音也更懒。
空气安静下来。
林澈尽量维持着身子不动,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将车窗旁边的帘子拉了拉。
虽然天色渐渐暗下来,但路上时不时有逆向的车将远光灯打过来。
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的变化——他觉得会影响睡眠。
方棠大概是真的很累。
车子摇摇晃晃很舒服,林澈身上的味道也没有变。
小学一年级的冬天和他在一起排排睡的时候,她就觉得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有助于睡眠。
因而她这一路,没醒过一次。
车子穿过隧道、大桥,灯光渐渐越来越密集。
静谧的夜色,因为流转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小广场上的音乐,而逐渐再次步入热闹。
回归到城市。
没有堵车,一路通畅。
他们回到生活区才8点半。
江简和徐思齐显然还没睡舒服,一边恹恹地打招呼,一边各自回家。
方棠也和林澈说了“再见”,转身要上楼。
背后却突然传来他略带着犹豫的声音。
“棠棠。”
“嗯?”
“那个……”难得看见他不好意思,耳尖久违地红了。
“……唐放他,你们是一起去看画展的吗?”
“我……那个……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