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发吧。”
***
太阳一点一点下坡，傍晚的风轻柔吹拂。
穿过两个操场，走过冗长的教职工宿舍小道，再经过一个小花园，就抵达了艺术校区。
巨大的欢迎牌立在路中间。
两个检票的同学一左一右站着，一个人检男生的票，一个人检女生的票。
落单的居然不止方棠一个。
其中一个检票员正在对某同样落单的女生叹气。
“又是mr.ben的烂主意，说必须组队才能进去。”
他们似乎对这位老师充满了无可奈何。
指了指：“你先站一会儿，肯定还有单独的男生。刚才就有两对临时组队的人进去了。”
“又是他！”女生翻了个白眼，“烦死了！”
她站到一边，极度不满地踢下地板。
见此一幕，刘妍和唐放都不约而同瞟向方棠——
孤零零站到一边，好像有点可怜，还有点尴尬……
“你怎么办？”唐放问。
老实说，换衣服的时候，方棠是有点慌的。
她从小到大都害怕“唯独自己与大家不同”的境遇。
但现在兵荒马乱都被轻轻抹平了。
“先检票。”她很淡定。
“可你检票也会……”
唐放抿着嘴角，对那边单独站着的女生抬了下下巴。
意思不言而喻：你检票也会被赶过去！
方棠还是坚持。
“先检票。”
唐放和刘妍互相看了一眼。
——随你。
他们往门口走去。
活动室里人已经很多了。
音乐和人声都不停传出来。
外面的学生继续一对接一对被放进去，声音也就越来越大。
当西域男孩的《my love》旋律结束的时候，方棠三人正好走到检票口。
唐放和刘妍顺利通过。
不过他俩都没直接进去，而是转过来盯着方棠。
也许是同学情谊，也许是于心不忍，也许是别的什么。
方棠则被拦在门口。
“你的伴呢？”
检票男生和气地问。
方棠对他笑笑。
“马上就到。”
马上就到？
她有伴吗？
真是……
唐放皱起眉。
刘妍捏了捏手，开口。
“同学，我们情况比较复杂，你看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个声音轻快地打断她！
“抱歉，来晚了。”
***
空气骤然静默。
几双视线一起射过去。
人群来回穿梭，织成长河。
林澈像是面目模糊的人海中，最为清晰夺目的那个。
笑眼微垂，酒窝深深。
他穿过人群，走到他们身边。
粉金霞光在背后铺满天空，流云四溢。
他只看着方棠，笑得光芒万丈。
“抱歉，来晚了。”
☆、第 4 章
——林澈？
方棠检了票，同样顺顺利利进入活动大厅。
唐放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和林澈打了招呼后，不解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在教学楼看到林澈的时候，脑袋里想的最多的念头是学生会。
倒是忽略了他也穿着衬衫。
这会儿不知为何，觉得血液在脑袋里冲撞，唐放抿了抿嘴角，连笑容都忘了露出一个。
林澈把注意力从方棠身上收回来，笑容灿烂。
“我听说你们晚会挺有意思，就想过来看看。”
“所以你们两个就一起？”
林澈腼腆地点点头：“我临时过来，没有伴。”
他看方棠一眼，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幸好遇到了方棠同学。”
方棠也看看他，微微一笑，尔后把视线投向唐放。
很平和的目光，却让唐放心脏突然一跳。
小时候有一次，家里没人。
电视正好在放小虎队的歌。
他把声音开到最大，闭上眼睛，唱唱跳跳，假装自己是受人瞩目的小虎队，却忽略了门口传来的钥匙声。
唐放睁开眼，脸上尚未收回的酷帅得意，被父母尽收眼底！
而现在这感觉也就和那时候一样。
像是被戳穿了，让他心跳如擂。
他们没有接触太长时间，很快，林澈和方棠就被热情洋溢的英语社长叫走，视线也从他身上移开。
唐放默了默：“我们过去吧。”
他和刘妍一起，走向平时熟识的几个社员。
男孩子们正在说笑。
见到他，立刻挤眉弄眼，问：“唐神今天晚上能不能多跳几个舞？”
唐放让自己情绪回归自然。
“怎么？”
男生往后桌那一堆小学妹抬了抬下巴，悄悄说：“那些女生从刚才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在念你名字了。”
唐放做什么都很厉害。
据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因而高一下期开始，有个外号就传播开来——唐神。
刘妍走神地看着方棠那边，似乎对他们现在这个话题并不介意。
唐放低声问：“说我什么？”
男生笑笑：“说今天晚上99%的女生都是奔着你来的，说她们也是因为你才加入了英语社。”
说着，一拍他。
“你今天晚上得帮咱们英语社好好发扬光大！不然可对不住小学妹的期盼呀！”
“她们一天就不能干点正事？无不无聊？”
唐放垂下眼睛，似乎觉得好笑。
摇着头，嗤笑一声。
***
按照英语社历来的规矩，晚会第一支舞由老师们开场，第二三支舞则大家一起跳，这之后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所以等到空闲之后，方棠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餐桌边。
没吃晚饭，真饿。
林澈把她喜欢的食物都拿了一些，开开心心看她吃。
偶尔方棠尝到特别美味的，便给他递个眼色。
他很自觉地再去拿一份。
人都已经散开，旁边桌子挤着几个小学妹，约莫没注意到他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刚才跳舞的时候你们看了吗？”
其中一个小学妹皱起鼻子，讪笑：“除了唐神，其他人都在跳些什么？今天晚上奖品肯定又会颁给唐神！”
有个女生弱弱地回了句：“我觉得林澈也不错。”
“比不上唐神！”小学妹斩钉截铁地说，“说真的，整个舞会全靠唐神撑起场子！”
方棠抿着嘴笑，看向林澈的时候多了点揶揄。
“你一个专门学过跳舞的人，还比不上人家没学过的，是不是有点太差了？”
林澈尝了一点她的小蛋糕，不在意。
“没关系，你觉得我跳得好就行了。”
“一般般吧。”方棠摇摇头，“比我差了那么一点。”
“那哪儿比得上你。”
林澈从善如流，闪闪发光的眼睛特真诚。
“不是差了一点点，是差了很多很多，云泥之别。你是云，我是泥。”
方棠笑起来。
小蛋糕真甜。
又过了一首曲子，林澈再次被英语社长神神秘秘地拖走。
方棠继续留在原位。
那边女孩子声音突然大起来，还带着羡慕和不满。
“唐神又要和刘妍一起跳舞了！”
这话说完，一双双视线齐刷刷地投过去！
刘妍坐在第一张桌子旁。
正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爆米花，似乎不太高兴。
唐放没有惊动她，轻轻走过去。
尔后，骤然往她面前一站，做了个绅士的姿势，对她伸出手！
他这几个邀约的动作确实是风度翩翩，连身上凌厉的气势都收敛了几分。
女生们小小地“哇”着，满脸激动！
然后，就在她们的目光睽睽之下，她们的激动盼望之下，刘妍茫然地抬起头——
将手里的爆米花抓了一把，放进唐放绅士的手心。
……
方棠突然有点想笑。
但那边女孩子们呆滞的表情让她不敢笑。
她赶紧站起身，朝另一张桌子过去。
继续吃东西。
音乐声音越来越浓厚，节奏的鼓点一声一声传入耳朵。
渐渐的有点闷了。
她把肚子填饱后，绕到二楼观众席边的小阳台，想要透透气。
不料，刚一推开门，便看见唐放也站在里面。
两人都是一愣。
半晌，唐放对她点了点头：“里面太吵了。”
她深表赞同：“我也觉得。”
方棠站在栏杆边。
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但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去，天边的光亮在一点点收束。
沉默一会儿，唐放低低说：“我今天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方棠打断他。
“我和刘妍现在怎么样姑且不说，但高一的时候，我和她是特好的朋友。”
突然提起这个，唐放愣愣地看向她。
“我知道。”
高一时，方棠和唐放是同桌。
两个人名字读音正好相反；一个人学号是12号，一个人是21号；甚至军训期间，一个人宿舍是304号，一个人是403号。
因而总被同学们调侃有缘。
老师时常会在叫了唐放名字之后，再叫方棠。
然后班上一阵起哄。
刘妍和黄芷薇则坐在他们身后。
方棠和刘妍关系好，身为同桌的唐放自然清楚。
但他不知道方棠此时此刻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听见方棠的声音，解释她的理由。
“……我就是想说，我还挺了解她的。”
拂面而来的夜风把她头发撩起几支，唐放满脸不解。
方棠却笑了笑。
“你让我不要对刘妍生气，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是吧？”
唐放吸了口气。
“我那时候是以为……”
方棠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笑容收敛几分，认真说：“第一，我没有生气，第二，刘妍绝对不会告诉你，我对她发脾气。”
“她不会在背后这样状告别人。”
“所以……”
方棠收回放在栏杆上的手。
“为了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来和我讲大道理，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很奇怪？”
天边最后一抹光也收回，天空变成了麻杆似的颜色。
唐放攥着手，沉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我希望，你这套不要用在我身上。”
方棠觉得自己很善良，没有把话彻底说完。
她再次对唐放展颜一笑，转身回去活动室。
林澈坐在刚才的位置。
看样子是好不容易从英语社长那里逃了出来。
等看见她后，立刻开心地挥了挥手，白衬衫在灯光下沥着微光。
***
唐放和刘妍后来有没有跳舞，方棠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次晚会的奖品并没有颁给唐放。
这还是第一次，唐放没有在晚会上得奖。
随着散会人流往外走的时候，他们又见到唐放那位忠实的小学妹。
比当事人还要义愤填膺。
“不是我说，要不是因为唐神，谁认识她刘妍呀！”
小学妹气鼓鼓的：“唐神本来可以拿奖的，结果，真是被舞伴给拖累了！”
她越说越气，将手插进兜里，一抬下巴。
“不过，林澈也没拿奖，大家谁都没赢！”
“……”
小学妹们一路走远。
路灯散发出橘色的光芒，蠓虫围着灯盘不停打转。
晚风很轻柔，可林澈还是忍不住眯了下眼，茫然地冒出来一句。
“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可能把你当成了假想敌。”
方棠帮着想了个答案。
林澈愣了一会儿，揉揉眼睛，很快把他们都抛之脑后，跟上她甜甜笑着。
“棠棠，我新买了张仙剑三的碟，你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方棠眼睛亮了亮。
刚要点头，立刻想到什么，又摇头。
她叹了口气。
“林澈。”
“在。”
“你知道我入学考试的时候物理考了多少吗？”
“差6分80。”林澈用很委婉的方式回答。
“74。”
方棠不太高兴：“所以我想把之前的错题都整理一下。”
“噢，这个啊——”
林澈明白过来，顿时邀功似的摇起尾巴！
“别怕，我已经整理过了！”
“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他。
“你高一到现在的错题我都帮你整理过了，你可以直接做！答案我也都写下来了，你做完我就给你……”
他声音越来越小，在方棠直直的视线下，收回兴奋。
很正直的解释。
“我只是无意中看了你试卷。”
方棠不说话。
林澈刚才太开心地摇尾巴，导致他一时忘了之前为偷看她卷子找的借口是什么。
他信誓旦旦地强调。
“真的，无意中看到的。”
“没骗我？”
“没骗你。”
方棠回过头，慢条斯理说。
“我在想——”
她微微皱着眉，声音轻缓。
林澈跟着她，很紧张。
本来漂亮的笑眼，下眼睑稍稍发红。
好半天，方棠才轻飘飘往后说完。
“我在想，你眼睛敏感，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没认真做眼保健操？”
……
这话题可是720度大跳转啊！
林澈一愣，反应迅速：“有吗？”
现在眼睛的确是又干又疼，被风一吹更加难受。
“你认真做过吗？”
他想了想，老实承认：“没有。”
果然如此。
方棠把头发别在耳后，一歪头。
“所以，我们大家都在认真做眼保健操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
“我在看你啊。”
他极其自然。
方棠一怔：“看我做什么？”
林澈一身正气，理直气壮。
“老师说了，必须认真做眼保健操，所以，我要看你有没有认真做眼保健操啊！”
☆、第 5 章
林澈从小到大都是助棠为乐的好学生。
说到做到。
到了周末，果然把他整理好的错题册交给了方棠。
——称得上是细致入微的错题册。
入学考、月考、期末考，应有尽有。
连随堂小测和练习册上的错题都没放过！
题目全用黑色墨水书写。
有时候是钢笔，有时候是签字笔。
显然是在不同时间记录下来的。
他似乎忘记了今天原本的计划，非常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尔后抿出酒窝，期期盼盼地问。
“棠棠，我懒得浪费时间下楼了，能不能在你这里做会儿作业？”
浪费时间下楼。
方棠看向他，善意地提醒。
“林澈，我家在三楼，你家在二楼，来回一分钟不到。”
“嗯。”林澈爽朗地笑，坚持己见，“懒得下楼了。”
……真够“懒”的。
方棠一扫他怀里抱着的东西。
书、笔、纸。
明明就是一副计划周全，要留在她家的样子。
“你作案工具都带齐了？”
“带齐了。”
他笑得很甜。
故意装作没听懂她调侃。
方棠又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好吧。”
她勉为其难地答应。
“但你不许偷偷看我，不许傻乐，也不许打扰我。”
“绝不会！”
林澈信誓旦旦。
方棠分了一小半桌子给他。
两个人各自刷题。
她从第一页开始，按顺序完成曾经让自己栽了跟头的物理题。
这样一做也有好处。
很快就发现问题不少。
其中一大半，她已经熟悉掌握。
但还有那么一小半，让她要么思路陷入曾经的误区，要么根本连思路想不出来。
认真做题的时候，就和考试一样。
不愿意留空。
但实在做不出来，也不得不留。
每当她心不甘情不愿准备跳过某道题，旁边就会突然冒出个轻快的声音。
“试试从运动状态去判断。”
“可以从它初末运动速度入手。”
“再考虑一下叠加原理？”
很及时、很准确地提供几个思路，供她拓展思考。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算他自己的题。
不偷乐就忍了，不偷偷看方棠？
那是不可能的。
下午空气炎热而寂静，吊扇在头顶吱吱呀呀地转。
楼下偶尔有人走过，不小心踩上活动的地砖，阳光中便骤然迸发出“哐当”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方棠开始觉得眼睛变得不舒服，才停下笔。
她伸了个懒腰，将错题册合上，仔细打量一番。
素净的笔记本。
封皮上没有任何花纹和杂色，只有一片干净纯粹的浅灰。
这就导致上面张贴着的标签纸，以及纸上的“物理”两个字，极为惹眼。
她盯了半天，又扭头瞥一眼垂着眸子的林澈。
坐姿端正，神态专注，握着钢笔的手指修长匀称。
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方棠眼里的笑意慢慢坏起来。
她抿了抿嘴，突然冒出一句。
“林澈，明天你把数学错题册也给我吧，我想做做数学。”
“好嘞！”林澈想也不想，爽快回答，“我今天晚上就拿给你！”
他停下笔，下意识要对她绽开个笑脸。
不过，等看见方棠抬着下巴，对他露出审讯的姿态时，笑容立刻顿了顿。
数学。
他咽了下口水，终于察觉到自己暴露了什么。
他咳了一声。
“我这不也是有备无患，防止你在急需要用的时候临时赶工嘛。”
附带一个讨好的笑。
像是做坏事被抓包后，试图卖萌讨好主人的小狗。
“这样啊——”
方棠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该表扬你，热心善良？”
“不敢当，不敢当。”
林澈不好意思了一下，却不顾泛红的耳尖，硬是加上若无其事的一句。
“这是我应该做的。”
方棠一乜他。
***
休息了几分钟，房间门被敲了敲。
咚咚咚。
三声。
两个人对话被打断，一起回过头。
有个女人端着果盘站在门边，生怕打扰了他们似的，轻声问：“还在做题吗？”
是童阿姨。
方棠手按在笔记本上。
“在休息。”
她对童阿姨笑得乖巧。
“那正好，吃点水果。”
童阿姨招呼一声，将切好的芒果放在书桌上。
接着，对林澈笑了笑。
“刚才思齐他们过来说，在楼下等你，让你忙完了就下去。”
天气闷热。
居民楼大部分住户都会敞开大门透气，只留下扇掩着的纱窗门遮挡蚊虫。
这就让左邻右舍串门聊天方便了许多。
徐思齐他们找人也方便了许多。
“噢——”
林澈眸子转动一下。
是有这么一回事，完全把那两个人给忘了。
童阿姨和善道：“吃完东西再下去吧。”
“谢谢童阿姨。”
林澈也很乖巧。
童阿姨离开后，方棠看向他。
“你们几个要做什么？”
林澈毫不隐瞒：“打游戏。他俩说想玩我刚买的几张游戏盘……棠棠，你要不要来？”
“不来。”
方棠一瞟他，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在这群男孩子耳濡目染下，也擅长打游戏的事实，为自己此时此刻的好学而骄傲。
“就知道打游戏，能不能有点追求？”
林澈立刻一笑，不假思索：“有啊。”
“什么？”
他垂下睫毛，小酒窝深深。
——你呀。
只是他万万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把果盘小心地放到她面前，又开始收拾自己东西。
想了想，林澈故意“遗落”掉一支笔在她这里，给自己明天串门找了个合适理由。
然后，对她弯了弯笑眼。
“那我先下去了，晚上7点记得到我家吃饭。”
“嗯。”
方棠挥挥手。
***
纺织厂更新换代了几波人。
林澈他爸也从林主任，升级到了林部长，在整个生活区都极有威望。
——除了本单元楼。
这次不知道从哪儿搞了几只烤鸭。
据说是正宗北京烤鸭。
因而邀了同楼相熟的家庭，晚上一起吃饭。
四家人。
光大人们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一张桌子，未成年们只能被赶到另一张小桌子上。
烤鸭烤得很透，皮儿是接近剔透的枣红，油亮晶莹。
肉质细嫩，肥而不腻。
方棠不喜欢葱的味道。
因而林澈只在卷饼里卷上香酥的烤鸭油皮，和清脆的黄瓜丝儿。
——没错。
林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刚把上一个烤鸭卷吃完，林澈就把下一个塞到她手上。
乐此不疲。
从肉的部位、到每种菜的比例、再到酱料浓度，全都刚好符合她喜好。
最关键的是，这人一脸正经，动作自然到了极点。
让人怀疑，是不是本来就该这样吃烤鸭。
电视里正在放最近很红的电视剧，《至尊红颜》。
大人们聊得火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遮盖住电视的声音。
林澈包的烤鸭卷，过于对胃口。
以致于方棠肚子填到八分饱，才想起告诉他：“林澈，这样吃烤鸭是没有灵魂的。”
林澈动作停了下。
头上灯光紫白，他睫毛上似乎沾着点光。
侧过脸看她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很好学地请教。
“那怎样才算有灵魂？”
方棠瞅瞅另外两个自食其力的男生，严肃表示。
“徐思齐和江简那样才有灵魂。”
烤鸭这种东西，要自己动手包，才有灵魂。
但她不太好意思把话说全。
毕竟她已经不劳而获到八分饱了。
“你看看徐思齐和江简。”
她循循善诱。
听到自己名字，那边两个男生也齐刷刷抬起头。
茫然地看看他们。
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他俩一起把手上“有灵魂”的烤鸭卷递过来，扬起笑容，很自觉。
“棠棠，你吃吧！”
“……”
“他们夹了葱丝。”
林澈指控他们万恶的行为，可怜巴巴：“棠棠你不会喜欢的。”
说完，还试图找回自己地位。
“对了，厨房里有鸭架炖汤，我给你盛一点吧？”
江简和徐思齐的手递在面前。
林澈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方棠视线愣愣凝在电视里贾静雯身上。
电光火石间，她怀疑自己才是女皇陛下。
***
这顿饭一直全心全意扑在小姑娘身上，导致晚餐结束了有段时间，林澈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方棠去书房和林爸林妈下跳棋。
林澈被禁止加入。
据说是为了防止“看到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忍不住想暴揍儿子”的恶劣事件。
他倚着卧室书架，和身后高高低低的书籍一起，被光影勾出轮廓。
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饿。”
一个字，简单易懂。
九月的天要临近8点才到夜晚。
这会儿天色介于深蓝和墨蓝之间，还能在夜光中依稀看见云絮的影子。
林澈手指轻轻叩了叩书架，极为不解。
“为什么才刚吃完饭，就觉得饿？”
“因为你几乎没吃东西。”
徐思齐反坐在椅子上，手趴着。
“从上桌子开始，你的烤鸭卷都给棠棠了。”
“所以你知道烤鸭是什么味道吗？”
江简也问了一声。
林澈想了想，笑笑，抬眼时眸子极其明亮：“挺好吃的，棠棠特喜欢。”
林澈的因果关系很奇怪。
总结来说就是——
因为方棠喜欢，所以烤鸭好吃。
他站直了身子，绽开个不知为何灿烂起来的笑容。
“你们先玩，我出门买点吃的。”说着，又停顿一下，叮嘱他们，“别告诉棠棠。”
死党们一起点头。
目送他出门。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大约跳棋战局终于结束。
脚步一路从书房穿到客厅。
片刻后，方棠回到房间。
她赢了七把，林爸林妈轮番上阵，都没能赢她。
所以，她心情特好，嘴角弯弯的。
扫了一圈后，问他们。
“林澈呢？”
“出门买吃的了。”
江简非常顺口地回答。
“噢。”方棠回应。
“……”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
徐思齐一脸“你在做什么”的表情。
江简则一脸“我在做什么”的表情。
片刻后，他俩默契地转移开话题。
“棠棠，我们新装了几个游戏，想不想玩游戏？”
“不想。”
方棠把杯子放下，莞尔。
“我出去一趟。”
“你也要出去？”徐思齐问，“你出去做什么？”
方棠沉吟片刻。
郑重其事。
“遛狗。”
☆、第 6 章
秋虫嘶鸣，白日炎热的余温，被夜风轻轻一吹，便弥散干净。
穿过生活区外的巷子，左手边是家属小学，右手边则是一排新修的夜市。
方棠往夜市的方向过去。
现在才堪堪八点。
正是夜市生意火爆的时候，来来往往人可不少。
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地方，想要找到某个特定的人，不太容易。
不过也无需担心。
她刚迈出没几步，就听到个清晰悦耳的声音。
“棠棠！”
瞧吧。
无需担心。
有的人自动会送上门。
林澈站在路灯下，对她绽放着最灿烂的笑容。
眼睛里似乎铺着星河，熠熠生辉。
他一见她就开心，忙不迭地跟上。
笑意吟吟问她：“棠棠，你怎么过来了？”
“因为散步。”
方棠面不改色地回答。
继而问。
“你呢？”
“我……”
林澈语速缓慢。
当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出来买吃的。
第一怕她心里过意不去，第二怕她说他笨。
林澈视线扯动一下，立刻有了答案。
“我过来给你买雪梨汁的。”
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塞进她手心，笑容甜蜜。
这家小店生意特别火爆。
除了售卖水果之外，还售卖各种各样的鲜榨果汁。
方棠最喜欢的就是他们家的西瓜汁和雪梨汁。
林澈一早出门，本来有充足的时间解决温饱问题。
奈何一走进街道，周围叫卖声迭迭，脑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棠棠喜欢这个。棠棠喜欢那个。
所以，他排了十分钟队。
心满意足地买到了方棠最喜欢的果汁。
方棠手心贴着沁凉的杯壁，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自己到底应该该抓他“装得正直”的点，还是应该抓他“本末倒置”的点？
她只能咬一下吸管：“辛苦你了。”
林澈笑得光明坦率：“好说好说。”
***
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摊位。
烧烤在火上烤得油旺旺红通通，又或是刚炸出来的土豆条，金黄酥脆。
空气中弥漫着的全是香味。
最后，方棠在一家煎饼摊前停下脚步。
“想吃什么？”
林澈和老板一起开口。
前者试图买，后者试图卖。
……这家伙真是……
她无言地瞟瞟他，接着对老板一笑。
“一个煎饼，加薄脆、生菜和卤肉。”
方棠看了眼招牌，想了想：“再加一个鸡蛋。”
“好嘞！”
面煳在锅里“滋”的一声摊开，老板拿了个鸡蛋打破，刷到面皮上。
本来白色的饼，顷刻变成了金黄。
林澈那小酒窝特别可爱：“棠棠，你是不是也？”
他兴奋地摇了下尾巴，觉得用“也”这个字不太好，赶紧撤回来。
“你是不是饿了？”
他环视着周围。
“对了，那边有家新开的铁板鱿鱼。我去给你买一盒。”
说着，要往里面走。
方棠眼皮也不抬一下。
“站住。”
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弥散干净。
林澈立刻停下脚步，退回到她身边。
“就站在这里，不许动。”
“噢。”
他听话地和她肩并肩站着，做出和她一样的站姿，一动不动，满脸乖巧。
两分钟后，皮儿还脆着的煎饼出锅。
卤肉香气腾腾扩散开，让人食指大动。
方棠从老板手里接过纸袋，温度尚未抵达指尖，就被她转手递出去。
“喏。给你的。”
她睫毛扇了扇，面无表情。
林澈迟疑着接下。
虽说收到礼物，尤其是方棠的礼物，是件让人极其兴奋的事。
但他此时无比小心。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这个？”
是发现了？
还是说，死党中间出了个叛徒？
方棠冷漠。
“反正你也就是把东西都给我了，结果自己忘了吃饭。晚餐结束后终于感觉到饿，不得不出来找点吃的。对吧？”
一长串……
全中！
“我……”
林澈哑口无言。
方棠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
“林澈。”
“在。”
她面无表情。
“你是猪吗？”
虽然是问句，可用的是肯定语气。
林澈语塞一下，委屈巴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他只是一时失误而已，并不是天天这样。
“那我换个说法。”
在林澈点头赞同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