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室铺的地毯,软软一层摔着也不觉得疼。温以宁低着头,半天没起来。唐其琛蹲下想扶, 她摇了摇手拒绝了。
两人维持着各自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
温以宁缓过劲了,抬起头仰看他,一双眼睛沁了胭脂似的,泛着隐隐的潮红。没有什么有苦不能说的情绪,纯粹是被酒精给染的。白天的种种不平,晚上的独思迷茫, 都在提醒她世事从无顺心。活在当下尚且不易,那些过去的纠结, 在这一时刻的存在感便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两人对视许久, 她忽然问唐其琛“你后来把她追到手了吗?”
唐其琛明白她说的是谁,那个梗在两人之间的豁口, 那个她以为的正主, 那个当年阴错阳差的误会。
唐其琛望着她,平静说“没有。”
温以宁眼睛向下弯, 亦平静地笑了下,“那你不够厉害。”
唐其琛嘴角微扬,人松下来,也跟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我和你还没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结了婚。”
温以宁愣了愣,转过头看向他。
“她先生是一名jūn_rén ,在一起也很早,十八|九岁。”唐其琛说起这些,面容平和而宁静,“她先生年初二那天还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媳妇儿怀二胎了,故意气我来的。”唐其琛低头失笑,“你说幼不幼稚。”
温以宁欲言又止,“你们……”
“觉得我们就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么?”唐其琛坦然地对上她疑虑的眼神,“确实有过,但后来小晨儿发生了一些事,被人陷害,差点因经济犯罪问题而被公检法起诉。她先生四处打点,我也帮了点忙。那小子感谢我都来不及。”
温以宁皱皱眉头,不太相信。
唐其琛被她的表情逗乐,“给点面子行不行?”
温以宁垂下头,不说话,但笑容仍然隐在嘴角。
“我刚从国外回来并没有直接接手亚汇,而是去了国资委控股的一家企业锻炼,小晨儿是我的下属,我和她合作了五六年,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她,不过她没接受。后来我回亚汇,和她也算好聚好散。再后来,她结婚生小孩,一直很幸福。”
唐其琛换了个坐在地上的姿势,双膝屈着,背靠着沙发,一派闲适与放松。温以宁一直看着他,甚至试图从他的情绪里找出蛛丝马迹,但无迹可寻。
青春已如烟,他的状态太自然,是什么就说什么。
温以宁听出来,他是在对自己坦白。
“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大几?”唐其琛稍一想,很快肯定道“大四,快毕业了。像个小炮弹一样,挺能闹的。”
温以宁自己也笑了,“原|子弹吗?”
“玻璃弹珠,叮叮铃铃响。”唐其琛眉眼舒展,眼角的浅纹轻轻斜扬。
“你那个时候对我好,是因为我性格像她吗?”温以宁轻声问,一个字一个字的,生怕藏不住小心翼翼。
静了两秒,唐其琛开口“没有。不像。我没想过比较。”
温以宁敛眉垂眸,侧脸安静。
那时候的小以宁,热情洋溢像是夏日里小太阳,表达爱意的方式都那么干脆。大约是年纪轻,任何一段感情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因果。一个热情,一个克制,一个是光芒万丈的小太阳,一个是高悬夜空的温淡月光。融合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要漫长些的。但还未等来晨曦朝阳,就已不告而别,聚散匆匆了。
温以宁指甲扣紧了掌心,浑然不知道疼。
那时,唐其琛不是没想留住她,跑去高铁站才知道她给的是个假票信息,她的态度撂得明明白白,一刀两断,天各一方。一段感情刚刚萌芽,也实在经不起大刀阔斧的折腾。唐其琛彼时已是三十而立,从来就不是一个去强人所难的人。
后来每每想起这段短暂的记忆,他心里也未尝没有遗憾。但遗憾就是遗憾,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些年时间掰碎了用,工作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有时候应酬完喝得小腹痉挛,他难受地趴在台子上,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再勤于保养,鬓边还是有了一根极短的白发。
唐其琛看着她,说“我要是想玩儿女人,真的犯不着那样大费周章。我不喜欢,也不愿意,这个问题,不管你什么时候问,我都是这个答案。”
温以宁没吭声,心里跟蚂蚁含蓄挠痒似的,五味杂陈。人的执拗很难转变,尤其这么多年过去,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唐其琛所说的,所做的,今时今日,她可以心平气和,甚至隐约能够理解。但真要和好如初,谁也没法儿说服自己。
唐其琛忽然变了姿势,从地毯上站起,又变成了蹲着的姿势。他扶住她的肩膀,鼻间的呼吸温热。
温以宁抬起头,眉间平滑,亦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
唐其琛看着她,“不管怎么样,这些年,我还是欠你一个道歉。”
温以宁眼眶一热,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唐其琛没再说话,久久之后,他抬起手,五指微张,掌心轻轻落在了她头顶。
这一晚,唐其琛最后让老余把她送回住处。第二天,柯礼稍晚才到公司,看到办公桌上已有一沓唐其琛审批好的文件。他进去办公室,看见唐其琛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和衣而睡。
听见动静,唐其琛很容易醒,他微拧眉头,睡意还挂在脸上。
“您昨晚没回去?”柯礼看到桌上的一个空杯和一瓶药,关心道“要不要让老陈来给您看看?”
唐其琛掀开薄毯,人坐直了,按了按眼角说“不用,没事。”
柯礼欲言又止,唐其琛甩了甩头,清醒不少,手指了指对座让他别站着,“我先去洗漱,等会说。”
十来分钟,唐其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恢复了神清气爽的体面模样。柯礼例行汇报公事,最后说“您母亲昨晚没打通你电话,就打到我这儿来了。她让您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唐其琛侧头,“老爷子回来了?”
“回了。说是香港那边行程有变,他昨儿下午就回来了。”
“唐耀呢?”
“他这周都在上海,应该是忙子公司的事儿。”说到这里,柯礼脸色一变,“您的意思是……”
唐其琛早已有所预料,“晚上的家宴,谈的不会是家事。行了,不说这个。你让肖总过来一趟。”
“您忘了,他上午有接待。”
唐其琛这才记起,点头说“那没事了,你去忙。”
柯礼走前,忽然笑着说了句“来上班的时候,我正好从肖总办公室路过,看见以宁在里头。”
唐其琛抬起头,“肖总怎么她了?”
“两人谈得很和气,以宁在跟他道歉,应该是为了昨天会议上的事。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方便听,但看肖总的表情很高兴,对以宁客客气气。”柯礼感慨道“也难为以宁了,昨天我看她脸色不好,我以为她会介怀。”
唐其琛说“有时候识大体,也是保护她自己。她是聪明,但身上的劲儿得收一收,以陈飒的性格,估计是教不会她这一点了。”
柯礼自然而然地接话,“您提点她,比谁教都有用。”
唐其琛一记目光笔直望向他,柯礼紧了紧心,自知说错了话。哪知唐其琛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仅不介意,心情似乎还不错。
晚上唐家的家宴,如唐其琛所料,家宴却不谈家事。
他回来时,唐耀已经在老爷子的书房待了好一会儿了。见着人,唐耀微笑颔首,“哥。”
唐其琛换了一双深蓝的拖鞋,脱了西装,里面一件绸缎面料的衬衫贴合腰身,把气质撑得恰到好处。他走进来,笑的亲近和煦,“还是你有心,每回来,爷爷的心情都很好。”
唐书嵘朗声大笑,“你们啊,都懂事儿,都有心意。”
唐其琛坐在左边,叠着腿儿,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缝儿微眯,看着唐耀正弯腰给老爷子点烟。
续上了火,烟气一缕悠悠上升。唐书嵘指了指唐其琛,“你大哥,戒烟很多年了,跟他学学,身体是自个儿的,年轻也要保重。”
唐耀点头应道“好。”
“你来上海也不告诉我,早就说了,不要我跟我生分。你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对国内不熟,抽个时间,我找人带你到上海周边的古镇转一转。”唐其琛说的周全,身为兄长的气度做得面面俱到。
唐耀说“这次过来也是临时决定,听爷爷说起你事务也多,我就没好意思打扰。”
唐其琛问“兄弟之间不说这个。这次准备待多久?”
“还有一周,收尾工作。”唐耀微微笑,“那我也不推辞了,明儿忙完,可就跟你混了。”
几句闲聊之后,唐书嵘看了眼唐其琛,“你手上涉及航天材料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综合修改意见,预计下周第三次上会审议。”
“谨慎点是好事,几个叔伯也是为公司长远考虑,工作中的意见你得听。”
“我会的。”唐其琛点了点头。
“唐耀在国外一直是做智能科技,他在这个领域的经验也是数一数二。”唐书嵘话锋一转,“这个项目,唐耀应该能给你帮助。”
唐其琛表情平平,没接这茬话头。
唐耀却谦逊道“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唐书嵘笑得眼纹纵横,对唐其琛说“那就这么定了。明耀科创是这方面的翘楚,我相信唐耀的意见。明天他就去亚汇,先了解情况,再和研发部的工程师一起交流。”
唐其琛目光落向唐耀,眉间八风不动,“那就有劳。”
“一家人,不客气。”唐耀笑着说。
九点左右,宾利开离别墅区。唐其琛出了这扇门起,脸色就再没柔和过。柯礼坐副驾,侧头看了几遍,“唐总。”
“难为老爷子一把年纪还煞费苦心给我搭了这出好戏。”唐其琛冷哼,把手里的东西揉成一团捏得紧紧。
柯礼说“老爷子不至于对您有什么防备,他就是乐意看见手足携手的场面。”
唐其琛蹙着眉头,深深喘了一口气,举拳抵在唇边,连着咳了好几声。
柯礼明白他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董事会上那一帮老骨头不好对付,这几年费了多少心血才堪堪稳住大局。根基稳了,但里里外外的关系打点也从不省心。别人只见到唐其琛光鲜一面,背后的苦楚无奈却甚少示人。
唐其琛开了窗户过风,车内的温度凉了下来。他对柯礼说“你找两个年轻点的接待,这几天跑一趟同里。”
——
次日,温以宁来上班的时候,看到行政部门的几个负责人早早地就在会议室。她还挺好奇地问了同事,“今天有大客户啊?”
“不是客户,神秘嘉宾呢。”
温以宁把包收进柜子,坐在椅子上开电脑,看对方一眼,“谁啊?”
“你知道明耀科创吗?”同事凑过来,眨了眨眼。
温以宁被她这花痴模样逗笑,“听过,不是很了解。”
“这公司的老板今儿到咱们集团来呢。”同事压低声音,“巨帅,巨有钱!就是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范本呢!”
另一个切了声“咱们唐总不帅吗?不总裁吗?不范本吗?给你发工资的衣食父母,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呐。”
“唐总是大帅哥,但我觉得他老了一点儿。”
“这哪叫老啊,看新闻没,七十岁的老头儿还喜当爹呢!”
温以宁憋着笑,听俩小姑娘乱七八糟地扯谈,一天心情也蛮不错的。
二十分钟后,电梯门口人头攒动,一眼看过去,公司好几个高层竟然也在。温以宁忙着去交个表,也没细看来人是谁。再回来时,又听同事在那儿八卦,“真人比照片好看耶!他跟唐总站在一块儿,我的妈呀,两人都是什么神仙气场啊!我觉得他们旁边的人儿,腿都好像被锯了一截儿似的。”
温以宁脑补一下,怪恐怖的,敲敲她们的脑袋,“行了行了做事儿,陈经理待会儿要出来的,看见了又挨骂。”
几个吐吐舌头,悄咪咪地坐回了办公桌。
上午忙,温以宁得把上次被肖总否决的那份策划给重做,中途手机响了好几次,是信息通知的铃声。温以宁顾不上,忙完了才有空看一眼。几个淘宝广告,还有两封邮件以及一条微信通知。温以宁最后点开微信,愣了下。
几天前,她向唐耀发出的添加好友申请,对方一直要杳无音讯,但四十分钟前,竟然被通过了。
唐耀的微信名就是他真名,朋友圈也没设置权限,点进去却不见任何内容,应该是从不发这些。温以宁正寻思着要不要把上次的饭钱转过去,手机一震,唐耀发来信息“抬头。”
温以宁抬起头。
会客室的门已经打开,个个正装西服,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唐其琛和唐耀并排,后面跟着柯礼。唐其琛正和柯礼说着什么,唐耀握着手机,望向温以宁的方向。
他笑了笑,人已是迈开步子,对唐其琛说“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唐耀走到温以宁面前,笑意深了些,“别说不记得我了,这儿人多。”他凑近她耳畔,压了压声音说“给点面子。”
温以宁低头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这个状态,一点也不生分,俊男靓女搁在哪儿都是赏心悦目的。柯礼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眼唐其琛。
“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唐耀笑着伸出手,“温小姐,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我们算是熟人了吗?”
温以宁礼貌地跟他握手,“谢谢你唐总。”
此唐总心情愉悦,笑得如沐春风。
彼唐总眉间阴沉,一脸绵密阴云。
温以宁想起正事儿,对唐耀说“对了,上回加微信您一直没通过我的申请,钱也没还上,不好意思啊。我现在转给你。”
当时她有心记了那个金额,三千五不到。她直接给唐耀转了个整数,“你收一下账。”
唐耀瞥了眼手机,“多了。”
“凑个整,感谢费。”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柯礼走过来,寒暄问“你们也认识?”
唐耀点点头“我和温小姐有缘。”他转过身,对两米远站着的唐其琛说“正好,明天拖您的福,能去上海附近转转,刚才小李已经跟我推荐过地方了,就去同里,我以前在国外看过一个中国古镇的纪录片。现在终于有机会去玩玩了。”
唐其琛含笑应了,“好,我让柯礼安排当地的接待。”
“不用,这儿就有现成的。”唐耀又看向温以宁,绅士客气地问“赏个脸,给我当两天导游好吗?”
温以宁怔了怔,“我?”
她还未答应,陈飒从旁边走过来,“可以,这个假期我批准。以宁,你代表公司,好好招待耀总。”
事情敲定,唐耀又随陪同一起,接下来他们要去参观工厂。走到电梯口,唐其琛忽然说“上海不错的地方有很多,吃的看的都有特色。你多年没回来,有时间可以去祖国各地看看。我在同里古镇有位很要好的朋友,这样,明天我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去。”
唐耀笑容不改。一旁的柯礼却愣了愣。
明天有空?
可明天中午,明明和住建局的领导有应酬邀约啊。
☆、一院春风意(8)
一院春风意(8)
唐耀于唐家是个特别的存在, 其父亲的混账行径一直是唐老爷子的耻辱,出国几十年来甚少与家里联系。只每每在老爷子生日时打来越洋电话。也是到了几年前, 老爷子才从友人处得知, 唐耀竟发展得如此迅猛。像是废园里的风景,韬光养晦。
光耀门楣的事儿,喜闻乐见。唐耀也有心认祖归宗, 其乐融融。他与唐其琛站在一起,身材体量相当,都是英俊出彩的人上人, 眉宇之间的神态流转颇有几分相似。人人都说,唐耀此番回国不怀好意,是奔着唐家的财产去的。唐其琛身居要位多年,也不见得事事顺心。兄弟两人不和不睦那是迟早的事儿。
等着看戏的人不少,里里外外的眼睛全往他们身上盯。
这也是后来温以宁才从同事口中了解到的小道消息。
但她觉得,唐耀不像是这样的人。温暖和煦,为人也低调, 实在不像会作祟之人。去古镇的行程定在第二天,稍晚的时候, 温以宁发微信问唐耀,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唐耀回复说“听你的。”
唐其琛次日随行,公司还有工作要处理, 柯礼不能陪同, 来的是霍礼鸣。这是温以宁第二次见到这个年轻男人,虽然四月的天气已经祛了寒冷, 但他一件短袖看着都觉得冷。
一共开了两辆车,唐耀甚至连个秘书都没有带。他的座驾是辆白色的宝马轿跑,温以宁围了看了一圈儿,唐耀笑着说“这车适合女生开。”
温以宁说“不会,挺好看的。”
唐其琛远远走来,唐耀对他招了招手。温以宁侧头看过去,他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短风衣,里头一件黑色打底,连着腰线往下,裤脚卷了个小边儿,走动的时候会隐约露出脚踝。唐其琛甚少穿得如此休闲,看惯了他西装正服的形象,这样乍一出现,润着阳光,蓝天为景,俊朗帅气更显年轻了。
“开过去不到两小时,去了正好能赶上午饭。”唐其琛走过来,后面跟着霍礼鸣。
唐耀笑着说“那我今天就当个甩手掌柜了。”
“好好玩儿。”唐其琛也笑。
四个人,两辆车,唐耀对温以宁说“你待会坐我的车。”
温以宁没当即答应,而是看了一眼唐其琛。
唐耀笑了,“这么怕我大哥?这么乖的员工我也想要一个。不过今天不算上班,不用听老板的。”他看向唐其琛“哥,借你的人一用,不扣她工资的?”
唐其琛却只拍了拍他的肩,“我坐你的车,咱们兄弟俩叙叙话。”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否了唐耀的请求。温以宁站在原地,唐其琛擦着她肩膀而过时,低声落了句“你坐我的车。”
霍礼鸣已经把车热好,滑下车窗,一手懒洋洋地支着窗沿,戴着宽大的墨镜面无表情。他们延着人民大道出发,上g50后又转入沪常高速。霍礼鸣一路话很少,就听着电台,音量也调得很小。
温以宁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臂上。他纹了花臂,从手腕一直到肩膀,黑灰色的粗线条,铺色满满,是一个翅膀的图案。
“害怕?”霍礼鸣忽然问。
“不害怕,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纹身。”温以宁笑笑。
“嗯,纹了两年了,还想去补个色。你要是害怕就跟我说,我拿衣服遮一下。”这个方向没有直接对着阳光,霍礼鸣把墨镜摘了下来。
“你是上海人吗?”温以宁想着一路无聊,就找话题给他解解闷。
霍礼鸣说“不是。”
“那你哪儿的?”
“我不知道。”
温以宁愣了下。霍礼鸣哦了一声,“我没别的意思,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一直跟着琛哥做事儿,他是上海人,你也当我是上海人。”
温以宁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霍礼鸣打了右转向,“去服务区上个洗手间。”
他俩在服务区停了五分钟,温以宁出来时,霍礼鸣已经等在车上了。他穿上了外套,那只乍一看很吓人的花臂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指了指旁边的车,说“车里有小孩儿一直望着我,都快哭了。我不吓着她。”
十一点下高速,唐耀的车停路边等他们。霍礼鸣按了按喇叭,唐耀也回了声儿,然后跟在后面继续往前。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私人山庄。这山庄建在湖中央的小岛上,**绝佳,还得坐船过去。唐耀下车后,对这美景赞不绝口,“空气很好,水质也清澈。这里面有鱼么?”
太阳大,唐其琛下车后也戴上了墨镜,说“有,我这朋友做的就是生态一体,水库里养鱼,周边还有自己的农场,在山庄里吃的米,都是他自己种的。”
聊了几句,接送他们的船舶就到了。这船虽是靠在岸边,但没有靠严实,路与船之间还隔了半米的距离。温以宁之前把手机落在车上了,下车后又返回去找。等她走过来时,三个男的都已上了船。
唐其琛和唐耀站在甲板上正聊着什么,见到她,竟同时往船边走,唐耀伸出手,“来,扶着我。”而就是这一瞬间,唐其琛也把手递了过去。
温以宁的左腿都跨出了一半,愣了愣,又把腿给收了回来。
两个男人的手一左一右,齐齐整整地搁在她面前。唐耀笑意温和,似乎没打算收回手。唐其琛表情淡,但目光落在她身上重而有力。就在这时,霍礼鸣在边上喊了声“耀总,你的水。”
霍礼鸣拽着一瓶矿泉水,碰了碰唐耀的肩。唐耀这才转过身,笑着说“谢谢。”
温以宁便只能扶着唐其琛的手,借他的力道上到了船上,然后很快松开,谁也不看谁,唐其琛自顾自地走进船舱,湖面掠过来的风清爽宜人,温以宁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忘了说谢谢。
山庄的庄主姓许,唐其琛叫他老许,见着人,笑脸相迎地来了个拥抱,“你小子,多久没来了,忘记兄弟了是。”
唐其琛拍拍他的肩,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没有的事。”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待会儿单独给你做个汤,养胃。”
老许四十有多,儒雅风趣,跟唐其琛的关系极好。安排的午饭确实用心,荤素配的有模有样,食材全是农场新鲜的。一道野生鲫鱼汤,能看到汤面上一层薄薄的胶质层。温以宁尤其喜欢这道鱼,不动声色地喝了两碗。霍礼鸣这人话很少,埋头苦吃,几乎不挑食。
最矜贵的就是这两位唐公子了,唐耀不吃青菜叶,愣是一筷子都没动过。唐其琛就更不用说了,一碗米饭本来就只那么点儿,到最后还剩半碗没有动。温以宁默默的挪回视线,盯着自己碟子里的一堆残骸。霍礼鸣适时来了句“原来女孩儿也这么能吃啊。”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温以宁脸都热了,但还是不输气势地回了句“是他们太不能吃了,男的本来就该多吃点啊。我这才是正常饭量好吗?”
霍礼鸣亮了亮自己的碗,“我都吃三碗了。”
唐耀听着也笑起来,“饭很香,我多喝了几碗汤。”
他们仨也就嘴上开开玩笑,但听到唐其琛这里,总觉得哪哪儿不对劲。他的筷子早就已经搁下,默了默,又不动声色地重新拿起,把剩下的那小半碗米饭安静地吃完了。
老许给他们布置好了房间,下午也安排了人陪他们去古镇周围转转。同里不算大,水乡古镇观赏的就是一个惬意悠闲。小桥流水有人家,春已深,河畔的柳树垂叶泛着碧绿的色泽。衬着蓝天白云,四处走走也是一件舒服事。
这地方温以宁来过两次了,霍礼鸣的兴趣也不高,他们四个在镇里走了一圈,便回了老许那儿。稍晚的时候,唐其琛和唐耀去老许那儿坐坐。霍礼鸣在房间待着,柯礼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了问情况。挂断前嘱咐说“你记得提醒唐总吃药。上周去陈医生那儿复诊给开的。”
霍礼鸣应着,电话刚挂,就听见敲门声。温以宁出现在门口,歪着脑袋对他笑“小霍爷,帮个忙呗。”
温以宁想出去一趟,“我要去买点东西,借你车用用。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霍礼鸣说“用车可以,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温以宁摇头,“你跟着不方便。”
霍礼鸣看她为难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什么事了。温以宁碰着生理期,这段时间太忙,出来时压根忘记这个时间点,好巧不巧的正好就撞上了。
霍礼鸣把车钥匙给她,“你坐船出去,开个几公里就有超市了。慢点开。”
她走的时候,霍礼鸣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不到。
唐其琛和唐耀在老许的私人酒窖里闲聊,老许喜好广交朋友,非常热情地开了两瓶好酒小酌,气氛微醺,很是舒畅。他说自己一把年纪了,没想再去干大事儿,闲云野鹤多陪陪家人就很满足。
又问唐耀“耀总,你成家了吗?”
唐耀晃了晃酒杯,抿了口红酒,笑着说“没。”
老许啧了一声,“你们兄弟俩倒凑一块儿了,都三十的人了,也没个定心。”
唐耀放下酒杯,说“许哥过来人,说的都是人生道理。”
老许摆摆手,“过日子,冷暖自知。跟你有没有钱没太大关系,你得相信,人这一生,很多都是命数。合适的伴侣老天爷早给你定好了,你要是错过,耽搁了,那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唐其琛叠着腿,坐在那一直没说话,听到这,他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干净。老许看了看时间,“哟,十点多了。我让人备了点宵夜,走,叫上小霍他们。”
霍礼鸣下楼到大厅,唐其琛看了他两眼,目光掠到他身后,待人走近,忽然问“温以宁呢?”
霍礼鸣说“她晚上跟我借了车,出去了。”
语毕,霍礼鸣的脸色变了变。温以宁出去时才七点多,现在都几点了。唐其琛径直绕过去,往楼上走。温以宁的房间在最里面,敲了几下门,没有回音。
唐其琛又给她打电话,“嘟——”的长音,通了。
和老许聊天的时候,就能听见窗外滚滚的雷声。春日天气多变,春雨一下就能是整晚。唐其琛手机举在耳畔,人就围着窗户边那么短距离来回走着。
一声一声,温以宁没有接电话。
唐其琛重拨一次,依然没接。他走过来,问老许“你这的船一直有吗?”
老许肯定道“一直有,只要她到码头来,就不会让她落单坐不了船。”
唐其琛点点头,“老许,你车借我用用。”
一旁的唐耀说“要不你再等等?这才十点,不算太晚。没准儿她就是出去逛逛,来的时候我看到这边有酒,去玩玩也没什么。”
唐其琛侧头看向他,目光笔直深沉,面色是极冷的,“她不是会去玩的人。”
他语气太坚定,像是对这个人有着极致的了解。唐耀扯了下嘴角,点点头,不再吭声。
老许要给唐其琛安排人,被拒绝了,人赶过来总是需要时间,唐其琛没想等,拿着车钥匙就往外头走了。霍礼鸣喊了声“哥,你外套!”
而等他去房间拿了衣服追出来,人早就坐船走得老远。从山庄到岸边要十分钟,期间唐其琛又给温以宁打了两次电话,无一例外的长嘟音。没多久,手机忽然响了铃,却是老许。
老许声音急切地告诉他“四明路发生了车祸,我朋友刚告诉我的。一个大货车压了辆小车,那车,车是奥迪,有伤亡,救护车去了两辆。”
唐其琛手指压着手机,重锤往心里狠狠一砸,他闭了闭眼,沉声说“知道了。”
“不过不一定就是小温,我现在托人去交警队打听,你先别急,等我消息。”老许赶紧劝。
上岸,酝酿了一晚上的雨以瓢泼之势落了下来。唐其琛冒雨上岸,没几步全身都湿了。湖心与天际相接,一道闪电劈亮夜空,一团团蓄在天上的不知是雾气还是云层。唐其琛坐进车里,门一关,他就打了个冷颤。
老许说的那地方离这有十四公里,是镇子老一代居民住的片区。又是旅游景点,车多路窄,还有两公里的时候就堵住不动了。老许那边还没来消息,雨刮器调到最快的速度刮着车窗上的雨水,一层一层跟小型瀑布似的。唐其琛把车挪出个空位,然后一把方向打到底,挨着前面那辆车的车尾擦过去,硬生生地停在了路边。
他熄火下车,顶着雷雨就往前面跑。雨势没有减小,在车里好不容易烘干点的衣服又湿透了。靠近事故地,看热闹的人一圈又一圈,纷纷诉说惨烈场景。唐其琛扒开人,挤到最前面。
肇事的大货车车头呈九十度横在路中央,警示灯一下一下地闪,那辆跟它碰在一起的奥迪车身凹陷已经完全变了形。唐其琛看到车牌号,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样。
——
这边。
老许已经叫了人,齐齐往码头赶,霍礼鸣跑最前面,唐耀拿了雨衣丢给他,“穿上。”
霍礼鸣接是接了,但没穿,他说“我留给琛哥。”
忽然,有人喊“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