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老爷就算是太后的亲兄长,也是不能随意入后宫的,太后接到他请见的牌子,也想着是该好好和他谈一谈了,便在南园的景明宫见了他,这里还曾是太后参政时,接见朝中大臣,审阅奏章的地方。小皇帝亲政之后,她便很少过来这边了。第40章皇宫,景明宫。明太后阴沉着脸,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的兄长,恨不得把他戳出两个洞来,看他脑子里都装的是啥?明大老爷心狠了些,利欲熏心了些,但多年为官,却也绝不是个蠢人,他知道这个关头绍桉和温慧闹出这等事,就等于在背后摆了太后一道,太后唯我独尊惯了,怎能忍受得了这个?这都怪那个蠢妇。他跪下道:“娘娘,臣罪该万死,未能约束绍桉,致其招人暗算,闯下这等大祸,还请娘娘降罪。”招人暗算?明太后的脸色丝毫未转好,她连哼两声,道:“好,好啊,在明家的庄子里绍桉招了人暗算,大哥,你是把哀家当傻子吗?!现在你们想要做什么,这么大的事,就敢不跟哀家商量,先斩后奏,还要编了胡话来骗哀家。大哥,满朝文武官员,上上下下多少人想着蒙骗哀家,糊弄皇帝,现在你也是其中一个了吗?”明大老爷的冷汗刷得一下就滴下来,他知道太后必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肯定是瞒不下去了。他伏着身子有些哽咽道:“娘娘,臣万万不敢啊!此次绍桉真的是被人算计的,只是那康王妃巧舌如簧,将周氏套了进去,这才令她一念之差,坐视了那事的发生。娘娘,臣之前的确也有生过和康王府结亲的念头,但娘娘您已说过,要将那温慧郡主许配给西蕃王世子,臣是万万不敢也不会忤逆娘娘的。”明太后胸口恶气翻滚,可是她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了。而且事已至此,温慧在明家的庄子上出事,明家还真是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康王府定会倒打一耙,届时明家简直是众矢之的!难怪人家说妻贤夫祸少,娶了个蠢货,简直是败害满门!可这也是自己大哥纵容的!她就不明白这个兄长,平日里也算得上是精明能干,但却怎么总在关键的时候差了那么一点,结果就影响了整个局势!她道:“康王府到底有什么,让你们觉得温慧郡主比大长公主家的温雅更好?不就是个郡主吗?想要那个郡主封号,哀家照样可以给温雅封!”温雅,温雅,升平大长公主的软肋就是她那一双儿女,她必须要把她捏在手中才能让升平大长公主完全站在他们这边,否则以那个狡猾又势力的女人,永远都只会坐上观虎斗,最后才假惺惺的倒向胜的那方。从肃王入京,到他强硬将自己逼出朝堂,再到清洗旧臣,一桩桩一件件,明太后在他手中几乎就没有占到便宜过,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挫败和恐惧几乎让她寝食难安。而且先帝曾经跟她说过,皇室本应该有一个皇家暗卫营,是每一任皇帝临终前交给继位之君的,可是成武帝却没有将手中的暗卫营交给他,给他的不过只是一些普通的暗卫,根本不是传承数百年的皇家暗卫营。先帝怀疑成武帝是将暗卫营分拆,一部分暗卫给了赵铖带去了西宁,一部分则是留给了升平大长公主身边保护她。先帝说他曾经派过数批人去暗杀赵铖,却都没有得手,护着他的那些人的身手,绝非是普通侍卫和将领能做得到的。明太后如何能安稳度日?可是她的兄长却偏偏一点帮不上忙还要尽给她拖后腿。先得要有皇帝,有她,才能有明家!明太后看着匍匐在地的大哥,胸口起伏,可是想着这些旧事,脑子里突然就闪过另一个念头。先帝也曾欲让温雅为后,是大长公主拒绝了,当时先帝其实也并不是真心让温雅为后但若是自己的诚意足够呢?明太后想着事,神情倒是慢慢缓和了下来。她道:“罢了,此事再说吧,康王府既然这么巴着想把女儿嫁过来,那就让他们家等等吧,好歹也得等西蕃王世子成亲,离开京城之后。这事是康王府惹出来的,宗室那边,你就让他们自己好好去安抚吧,不要让人生出怨心来。”明大老爷总算是松了口气。明太后心里慢慢有了一个主意,且那个主意是要牺牲明家利益,对不起自己大哥的,对着他倒是面色缓和了下来,她请了他起来,赐了座,温和地问了问家中的情况,又道:“绍棣去江西已经六年,历练的也差不多了,这一次他回来参加明琇的大婚,哀家就已经打算将他留在京城,安排他到京卫大营任指挥使,这事哀家已经给绍棣下过密旨,父亲也知道,至于其他人,在绍棣上任前就不必说了。”明大老爷大喜应下。明绍棣是他的嫡长子,武功心机都要比次子还强上许多,一直都是他的骄傲,也最为太后所喜爱。当初太后将他外放地方一放多年,他心中还多有不愿,可是短短几年,儿子就以军功一升再升,他才明白了太后的用心。留在京城,儿子年纪轻轻就想在军中蹿升到正三品将军,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军中,可不是光有后台就行,没有实力和威信,直接提上去的将军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明大老爷心情大好,见明太后也因说起其长子而恢复了往日的和颜悦色,他便以为和康王府的那事也该算暂时是过去了,胆子便大了些,恢复了说侄女明珞一事的勇气。他将在心中早已盘旋多次,熟的不能再熟的有关明珞的说辞说了出来,大意便是明珞天生反骨,自私自利,对明琇毫无姐妹之情,心思狠毒无情,若是嫁给肃王,怕是不会向着明琇,向着明家,反而可能给明家招祸,又隐约暗示父亲和母亲太过疼爱明珞,将来肃王叛乱万一他们明太后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神情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她打断了明大老爷的话,冷冷道:“阿珞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哀家最清楚。大哥,阿珞无父无母,又重情重义,这么个孩子,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都能让她离了心?哀家知道她,她和二哥一眼,都是倔脾气又直率的性子,你们竟然逼她,‘婚后都要事事以明琇为先’,你想想死去的二哥,这种话你们怎么说的出口?”怎么还有脸说阿珞自私自利,心思狠毒无情?!明大老爷听明太后说起被自己杀死的弟弟,又是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脸憋得通红,却是再不敢出声。太后和二弟年纪相仿,感情深厚,先帝命自己暗杀二弟,太后其实并不知情。先帝道:“皇后和仲恒兄妹情深,犹甚于你,若是她知道你毒杀你二弟,虽迫于朕,迫于形势,不得不从,但心中必会对你忌讳,对朕怨恨,这事你最好还是永远埋在心底吧。”庆安八年,十二月中旬。明珞终于见到了前世她至死也未能见着的舅父容正卿。和静雅生得很像,听说和她母亲样貌也非常像,虽然现在已届中年,仍是十分俊美儒雅。静雅看到容大舅就有点完形,平日里明明很稳重大气的性子也扑到了容大舅面前,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眼睛像是能发光,女儿之态尽显,而容大舅耐心地听着她说话,并不打断,看着她的眼神慈爱又宠溺。这大概就是父亲的眼神吧,明珞想。容大夫人和容家表哥容远函也不打断他们,只笑盈盈的看着他们fù_nǚ 两,气氛温馨又美好,可见容静雅在家中是极受宠爱的。无怪得之前舅母一直都说静雅是被她祖母和父亲给宠坏了,外面装装样子还行,可小毛病不知道多少。其实她说别人,其实她自己还不是处处纵容着。但静雅被教的很好,那些小毛病有什么紧要,脑子清醒才最重要,更何况那些所谓的“小毛病”在明珞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毛病。fù_nǚ 两说着话,还是容大舅注意到了厅中的明珞。其实应该说他一入门就注意到了明珞,虽然在听着女儿说话,但也同时在打量着明珞。眼神清亮,笑容纯善不掺一丝杂质,是个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喜爱的孩子,和妹妹还有仲恒都各有相像之处,尤其是笑容,虽浅淡,目中也明明隐有雾色,但仍像是能笑进别人的心里,坦荡又灿烂,能扫清别人心中的雾霾。可偏偏她自己眼底却藏着郁色和犹疑。容大舅心中酸痛但面上却不显,他拍了拍静雅,温声道:“父亲去看看你表妹。”第41章容家书房。“舅舅,你受伤了?”容正卿昨日是下午归家,当日匆忙之间未能有时间单独和明珞说话,但翌日一早他就让人请了明珞去他书房。而明珞拜见了舅舅,依其言刚坐下,不等容大舅说什么就先出声问道。容正卿一惊,看向明珞。他受伤一事,并无同任何人说起,昨日回来,除了同床共寝的容大夫人瞒不过,他就只简单跟她说了说他是被浏江水道上的水匪当成普通行商误伤之外,家中其他人并无一人看出,外甥女如何得知?难道是肃王已经告诉了她?明珞看出自己舅舅的疑虑,苦笑了一下,道:“舅舅,我身边有肃王殿下给我的暗卫,你受没受伤,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容正卿不过是个普通文人,受伤之后气色和行动之间根本就瞒不住习武之人。肃王殿下给的暗卫,容正卿心里又是一咯噔。这么些年来,他虽远在江南,但自己妹妹唯一的孩子留在明家,他不可能不闻不问,更何况他本来就对妹妹身亡一事存疑。除了每年都会送大量礼物到明家之外,他也暗中安排了人安插进了明家,明家人对明珞身边服侍的人向来很小心,容正卿又是谨慎的性子,因此他安插的人并没能到明珞身边贴身伺候,不过明家和明珞大概的事情却也是知晓些的。从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明珞在明家一直都很受明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太后娘娘的宠爱,和大房也相处融洽,并没有任何异象。就是因为顾忌着明珞,妹妹之死明明很可疑,这么多年,容大舅也忍耐着不敢轻举妄动,怕若是妹妹的死真有问题,自己远在江南,他们既能害了妹妹,谁知道又会对外甥女如何?而且这事其实容正卿一直想不明白,仲恒已死,为何他们竟然会容不下自己妹妹?接着是他回京一事受阻。然后这半年来,情况又是屡变,先是收到明珞明为询问她母亲嫁妆,实际意有所指的信件,接着便是明珞和肃王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再来便是自己夫人和何大管事都来信告诉他,明珞竟然在查她母亲身边旧人之事,还有明珞明显和明家大房生了嫌隙。就是这种情况下,肃王派了暗卫带了密信给他,让他通过内阁首辅郑成徽的路子运作回京,并将明仲恒之死的可疑之处告之于他。似乎这么些年的疑惑之处都寻到了答案。只是这样的惊天之事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会妄断。不过不管信与不信,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放心身处漩涡之中的外甥女,所以不管肃王是何居心,这一步他还是顺着他的梯子踏上去了。那暗卫还道:“容大人,您此次入京是要做大理寺少卿一职,专司刑狱,王爷说,那就请您在上任之前查一查这第一件陈年旧案吧。容大人可能已经听说,明府的三姑娘在查她母亲身边的旧人旧事,此事明三姑娘虽然做的隐蔽,但明家人也都不是那么容易瞒过的,王爷很担心三姑娘,所以就想请大人帮上一些忙,派人回京,误导明家人以为是大人您在查这些旧事。当然,若明家人心中有鬼,您此次回京途中,很可能会不那么太平,王爷已经安排人手护送大人回京。”然后他在回京途中,就遭到了数次的山匪和水匪,尤其是在浏江水道遇到的水匪,说是水匪,那些人的身手分明就是专职杀手,若不是肃王安排的侍卫,他根本不可能顺利回京。当然容正卿为官多年,心思缜密,此事可以说是明家所为,同样所有的事情也可能是肃王安排,不等回京,他仍是不会妄下结论的。此时他听明珞说她身边竟然有肃王安排的暗卫,虽然他心中已经有八成是信了肃王之说,但仍是免不了担心。毕竟肃王回京不过半年多,而外甥女是个深闺女子,两人定亲也不过才两个多月,但肃王插手明家之事却是数月之前就已开始,他也不知道肃王对自己外甥女是何态度。容正卿道:“不过是一点小伤,并不碍事。”他看着明珞,斟酌着道:“阿珞,肃王殿下,他对你可好?”明珞看自己的舅舅,显然看出了他的担心所在。她发现自己现在琢磨得多,知道的事情也多,好像反应都比前世敏锐了些。她也听出他不愿谈他受伤一事,所以便不再问,只笑了笑,那笑容甚至带了些宽慰和安抚,道:“舅舅,王爷他是我的外婚夫。舅舅应该已经听说婚约一事,王爷他和我父亲当年有同袍之情,既能结下婚约,因着和父亲的旧谊,王爷也不会对我太差。”想了想又道,“外面的流言,舅舅不必当真,不过是有人不愿意我嫁去肃王府罢了。”被十五岁的外甥女用这样的笑容和话语宽慰和安抚,可以想见容正卿心中的滋味。他想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可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外甥女这么轻易就信任肃王,查自己的至亲,她能过得有多好?前些年他收到的那些“深受明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明太后的宠爱,和明家大房相处融洽”的信息都显得可笑起来。这却又是他误会了。他说出口的一句是:“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明珞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舅舅何出此言?我也谈不上受苦。”至少这世还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可不会再委屈自己,谁也不行,就是赵铖,她也没打算在他面前委屈自己。她不想和舅舅谈自己的事,遂问道:“舅舅,我观何大总管之意,舅舅一直都有追查母亲身边的旧人,阿珞能否请问舅舅,是不是怀疑母亲当年难产身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又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怀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容正卿看着明珞。她比自己以为的知道的都多,也比自己以为的要强上许多,没有忧愤,怨念,只是极冷静理智的,在寻事实真相。她不过十五岁,到底是如何长成这个样子的?这样的明珞让容正卿慢慢放下心来,心中也更觉酸痛和愧疚。他没有答她的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封残缺而又凌乱的信。正是明珞的母亲明斓写给她大哥容正卿的信,信中拜托她大哥抚养自己的女儿,照顾她长大成人,并且最好永远都不要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要以容家人的身份长大即可。他看着明珞终于有些惊疑不定的表情,缓缓道:“你母亲在六个多月身孕的时候,明家其实就已经收到了你父亲战亡的消息。当时你母亲孕相不好,太医说若是你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大受刺激,太过风险,所以为了保住孩子,能瞒得过就先瞒住,待生产过后再说。”“你父亲已死,你母亲肚中的孩子就是你父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所以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都十分重视她肚中的孩子。而她留在府中,肯定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所以就寻了理由将她送到了岐梅庄上待产,更是请了你外祖母陪着她,好让她能放松心情,养着身子,好顺利生产。”“本来所有事情都很顺利,可是七个多月的时侯,你母亲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你父亲身亡的消息,然后意外发动早产,那时你外祖母正好不在庄中,所以她就特地让身边的亲信传了信给我,竟然希望我能想办法看能否带走你。可是当时我赶过来时,你已出生,而且你和你父亲生得很多地方都很相像,明家势大,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甚至太后娘娘都十分重视你母亲这一胎,我根本不可能带走你以容家女儿的身份养大,所以最终也没能带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