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明珞的表情还是有几分真的。这事被明太后挑出来,她才知道自己惹了个什么麻烦。她的确是在得知自己父亲战死有可疑之前,在景灏说求太后赐婚之时有那么一瞬的犹疑,觉得嫁去西蕃未尝不是一个远离明家,避免被他们利用的法子,但当时就已经立即在心中否决了。更何况她现在得知了父亲还有母亲的死很可能是人为,她需得找出真相,为他们报仇的情况下?所以她是不可能嫁给景灏,半年后就跟着他去西蕃再不能回京城的。她根本就没有将景灏的话太过放在心上。可是明太后的话,并无半分虚假,若是此事真闹去了朝堂,她不嫁也得嫁了 - 就是那几家有待嫁郡主县主的王爷和郡王爷,也定会联合着其他宗室逼着明太后应了这婚事的。而明太后看着明珞一副惊呆和茫然的模样,心也放了下来 - 若是明珞真的钟情于景灏,她现在就不会是如此反应。她握着明珞的手,叹道:“阿珞,嫁去西蕃,姑母便再也护不了你了,将来,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姑母是真的宁可得罪了宗室王爷,也不舍得将你嫁过去啊。”明珞只低着头咬着唇不出声。明太后看她就是不吭声,便柔声道:“好在肃王也同时向姑母求娶于你 - 肃王数月前击退北鹘,斩杀叛贼,解救京城于危难之时,此时在朝堂上正是威信正盛之时,只有祖母将你直接赐婚于肃王,才能解了此危机。景世子和肃王,阿珞,现如今,你的婚事,只可在此二人之中挑选了。”明珞: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虽然没能掐出眼泪来,但好歹眼圈还是有点红了 - 但她还是不想说话。其实她也知道以她现在的处境,还想查明真相,为父亲报仇,嫁给赵铖,得到他的支持,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一想到他居高临下的说“我会娶你”,再重合上前世他高高在上狠厉阴鸷的样子 - 她就一口气堵住上不来。“阿珞,你实话告诉姑母,你害怕肃王,不愿嫁她,是不是因为怕将来在朝堂上,肃王他跟你表哥,还有姑母政见不同之时,就会产生争执,你便左右为难?”明珞立时便猜测,自己和明绍桉的对话,姑母必定是知道了 - 其实那么“大”的事,大房怎么可能不把话传给太后。当时她可是理直气壮的说:“未嫁从父,既嫁从夫。阿珞无父,未嫁时便也罢了,但若出嫁,也礼当从夫才对,如何能置自己夫君利益于不顾,处处以大伯父和二堂姐的利益为先?”不过这事只要明太后不提,她就不能去解释,在明太后这里,她根本不需要这么“聪明”。她咬了咬唇,道:“姑母,那倒也不是。肃王虽尊贵,但他是臣,皇帝表哥是君,就算政见不同,也当唯君命是从,如何会至于到让阿珞为难的地步?阿珞 - 阿珞只是有点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他太过独断专行,对着他好像呼吸都不顺畅,话都说不出来了姑母,您也听琳琅说过了,他 - 阿珞不过匆匆见他两次,他如何就能行那般失礼之事?”说到这里已经是满面通红。“原来是因为这个,”明太后笑了出来,她看着明珞的小脸,眼里满满都是笑意,疼爱道,“傻孩子,你是不了解男人,他那般对你,是因为情难自禁 - 男人,尤其是行军打仗的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多是直白不懂迂回的。也是姑母的疏忽,一直都觉得你还小,未曾找了宫中的嬷嬷好好教导你些人事,其实你也就比阿琇小上一岁罢了。”“姑母?”“好了,姑母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亲事,事关我们阿珞的终身,我们阿珞既然还没定下心意,姑母自然不会勉强,这事姑母再帮你想法子拖上一拖,你也好好想想,等决定了再告诉姑母。这段时间,你就先跟着嬷嬷好好学着,另外啊,我们大魏的女儿从不扭捏,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景世子,还有肃王见见,定了心意,就告诉姑母,姑母帮你赐婚,可好?”此时明太后已有他谋,倒是不急着定下肃王和明珞的婚事了。现在,她还就怕事情闹不起来了 - 肃王能为了侄女得罪宗室那帮老东西,得罪朝中那些旧臣最好。明府。“三姑娘,你的底子很好,肌肤如同上等的白玉,细腻通透,但再好的底子也需要调理,这清元汤可清浊气,养元阴,可令姑娘的肌肤由里到外透出润泽来,观之即可令人迷醉,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底子越好,效果越佳。”明珞看着浴盆中黑乎乎散发出一阵阵药味的药汤,听着古嬷嬷严正刻板的说着这样一番风月之言,因为前世经历过,便也没有觉得违和,伸出手往那浴汤里浸住,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抽出来。抽出来之后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才转头带了些苦色对古嬷嬷道:“嬷嬷,这段时间我身体一直不好,闻到重味道的东西都有些晕眩,这药汤药味浓重,我怕我可能一时会受不住。我看这东西我也才初初使用,能不能让我循序渐进,先少量试试,然后再慢慢加至现在的分量?反正我亲事都尚未定下,出嫁更是不知何时,这养肌美颜的,可以慢慢来。”古嬷嬷皱了皱眉,看了看明珞纤细的小身板一眼,道:“也可。那就等老奴先给姑娘调一些温养身体的内服药调理着身子先,这浸浴的汤药也先换成强身健体的方子,等姑娘身体好些,再用此物。”“谢过嬷嬷。”明珞忙感激道。待古嬷嬷离开,明珞却是又走到了浴盆前,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汤发了一会儿呆。此时明珞已经回到明府。而这位古嬷嬷,便是明太后赐给明珞,教导她人事的嬷嬷。这位古嬷嬷样貌平凡,神情刻板,但她教的东西却和她的相貌极之不同 - 明太后让她教明珞的,是养颜调身之法,闺中养元之道。古嬷嬷是明太后幼时随着明老太爷在云南外任,意外得来的一个药理师傅,之后从云南到京城,再到宫中,数十年都陪着明太后,明珞前世在婚前也受过她两个月的“教导”。太后没将这位古嬷嬷赐给明琇,教导自己的儿媳,未来的皇后,而是给了明珞,可见对明珞的“厚爱”了。古嬷嬷一到明珞身边,就把明珞吃的,用的,搽的,全面接管了过去,明珞吃着她教人煮的药膳,搽着她亲手调出来的雪肤膏,用着她调出来的浴汤,就总有一种心惊肉跳,感觉自己会被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人,而自己就会被禁锢在某一处,看得见却再不能言的感觉 - 其实这些东西她前世都用过,大部分都是无害且极有效的。可是人只要生了疑心,再由他人操纵你的饮食起居,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好在忍耐的日子也没太久,明珞终于等到了江南那边的消息 - 比她预期的还要好上一些。她的舅母上门了。是远在江南任江南布政使司左参政的容家大舅,收到外甥女意有所指的来信之后,心中不安,他自己公务繁忙,就让妻子容大夫人闵氏带了次子容远函和女儿容静雅亲自回了京。闵氏本就是京中出身,她跟随容大舅赴任,已经多年未曾回京,此次回来除了受了容大舅的嘱托过来看望明珞,也早就想着要回回娘家,再替次子和女儿在京中看看有什么好婚事。明珞得了消息,被传到祖母的荣寿堂去见容大夫人之时,明老夫人,明大夫人已经陪着容大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明珞上前给众人施礼,容大夫人亲自上前扶起了她,眼睛就已经有些发红,她拉着明珞的手,仔细看了看明珞的眼睛,便有些伤感道:“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竟然是和我们小姑生得一模一样,若是我们老爷看见,还不知怎样激动。”接着便又唤了儿子容远函和女儿容静雅上前见过明珞。寒暄一番后,明珞坐到了明老夫人身边,容大夫人就对明珞道:“阿珞,这次舅母回京,其实已经有好几日了,因为京中宅子年久未住人,需要整修,便暂时住在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上,在那里收拾了数日 - 你不会怪舅母,没有一回京就立即过来探望你吧?”容大夫人住的温泉庄子并非是明珞母亲的那个陪嫁庄子,但就在隔壁,原先其实是一个庄子,容老夫人疼爱女儿,就将庄子隔成了两个,给了一个给女儿陪嫁,心里想着,如此将来也可以多见上女儿一些。第24章 奏折只是容老夫人再没想到女儿出嫁不过一年就难产而亡。明珞父母双亡,容老夫人不是没生过想把明珞接到容家抚养的念头,奈何明家势大,且明珞也是明仲恒唯一的遗孤,无论从情理上还是律法上容家都是要不走孩子的,紧接着容老太爷身体不好致仕,容大舅被调至江南任职,江南气候好,适合调养身体,所以全家都索性跟着容大舅去了任上。明珞忙道:“舅母是长辈,特地为了阿珞的事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回京城,原本该是阿珞上门拜见才是正礼。”容大夫人听到阿珞说“上门拜见”笑容就更深了些,她道:“说什么拜见,这十几年来,你外祖母和舅舅日日都挂记着你,可是你外祖母身体不好,早已经不起长途颠簸,你舅舅又公务繁忙,他们心里,对你一直愧疚得很。”“这次收到你的信,你外祖母也想亲自回京来探望你,都是你舅舅和我给拦住了,你舅舅便让我先过来,一来等我把这边安排好了,待明年开春,天气好了,就让你大表哥也送你外祖母上京,看看你,二来还有你母亲的那些嫁妆产业,这些年来也都是我帮着打理,你舅舅让我回京,也是要让我亲手的把那些产业转交给你,带着你上手所有产业的事儿,你舅舅才肯放心的。”这些话说的,明老夫人也就罢了,明大夫人面上神色虽仍是带着亲切客气的话,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容大夫人这番话说的,防备明家之意太过明显,还有,对容家这副全家都要陆续回京的架势,她也有些不适。明珞听了这话心里虽喜也有些愧疚,她道:“舅母,外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何必要因着我千里迢迢再回京城,我看,还不若迟些时候,我去江南看望她老人家。”容大夫人叹了口气,带了些抚慰道:“傻孩子,你外祖母本来就出身京城,自小就在京中长大,亲朋故友都在京城,她想回来看看,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这话说得明珞又是一怔-前世,她外祖母至死也没能再回京,而都是因着她,大舅才一直未能回京。明珞“嗯”了声因想着心事就没再吭声,容大夫人只当她心中生愧,柔和的看了她一眼就转头对明老夫人道:“老夫人,其实说起来此次我们回京,之所以直接就住去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也还是因着阿珞的信,上次阿珞来信说老夫人您身体微恙,阿珞想侍奉老夫人去岐梅庄调养,我想着那边到底年久未用,便特意就先住到了岐梅庄隔壁的庄子,顺便也把岐梅庄给收拾收拾,方便老夫人和阿珞随时过去。”又道,“这几日,阿珞嫁妆产业那里,我也都整理好了,各庄子铺子的大小管事我也都召见过了,就想着看看老夫人能不能什么时候让我接了阿珞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我也好将那些庄子铺子上的情形都跟阿珞说说,待她熟悉了,再召那些管事见见阿珞,以后就交给阿珞打理了。”明老夫人神色仍是和蔼,明大夫人面上却已经不太挂得住亲切的样子了-容大夫人这些话,不亚于是赤裸裸的防着明家了。可阿珞父母双亡,哪怕容家摆明了这个意思,明大夫人这个做大伯母的更不好说什么。所以明大夫人等着明老夫人拒绝。其实明老夫人心里也不喜欢容大夫人这番做派,可是她正待说什么,就感觉到坐在身边的阿珞拉了拉她衣角,她转头看她,阿珞的眼神欢喜,渴望又带着些渴求,明老夫人心里一撞,怜惜之情就升了上来。其实阿珞最近的变化都看在明老夫人的眼里-从未有过的心事重重,透着些敏感脆弱,对大房若有若无的抵触-阿珞是明老夫人身边养大的,她的性情她最了解,最近阿珞身边又不曾有什么异样-最大的异状可能就是她婚事被提上了议程,然后就是景世子和肃王赵铖的提亲了。她把这些变化归咎于一个女孩子到了议婚之际都会产生的不安,偏偏她还没有母亲,大房待她又没有多少真心,所以她才会反应更加明显些-这种情况下,她对母族的亲近也就可以理解了。明老夫人遂温和的对明大夫人道:“你们刚到京中,想来仍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珞丫头母亲嫁妆一事也不必如此着急,我看就等过些日子,我便带着珞丫头去隐梅庄,届时再带她登门拜访即可。”这本来就是容大夫人的目的,她笑道:“也好,不过那边庄子我虽命人打理了一下,改日老夫人还是派个管事去看看,需要添置或者做些什么修整的,只管跟那边的管事说-我已经吩咐过那边管事,以后那庄子就是阿珞的产业,他们也都只听阿珞的吩咐了。”可却并未在此提那些下人的卖身契之事,而是说完后就看了看下面坐着的女儿容静雅,转了话题对明珞道,“阿珞,你表姐初来京中,什么人都不认识,阿珞你有空还请帮忙带她熟悉熟悉京城。”明珞自然一口应下。她知道这该是她舅母给她借口多接触容家的意思-容大舅久居官场,这十几年来他数次想运作回京而不得,这其中是谁作梗他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收到外甥女的信,也就格外留了些心眼。容大夫人离开后,明珞便磨着明老夫人道是她想先去庄子上看看,如此也好看看有什么需要安排修整的。明大夫人就在旁笑道:“珞姐儿,这事哪里需要你亲自过去,那庄子你从未去过,又在偏远的南郊,万一让人唐突了你可如何是好?我看派个管事过去看看也就成了,等拾掇齐整了你再和你祖母去住岂不是好?”明珞听言就往明老夫人的身边靠了靠,看了两眼明大夫人,低声道:“大伯母,您也说那庄子我从未去过,虽然舅母吩咐了管事,让他们以后只听从我的吩咐,可现在我手中既无地契亦无那些管事和下人的卖身契,就这样随便派个管事过去岂不是很失礼?怎样也该是我带了人先去舅母那边拜访,然后由舅母召了那个管事来拜见过我,再让舅母带我去庄子上逛逛熟悉了才好。”明大夫人皱眉,她还想说什么,明老夫人感觉到身边孙女拽着自己衣服的手有些紧,却是咳了两声,道:“好了,老大媳妇,你是关心珞丫头,觉得这须臾小事,让下人打理好了就行,不过珞丫头说的也对,这第一次,也总该先让珞丫头见见那边的管事才好。”说完就眼含深意的看了看明大夫人,明大夫人心中一凛,虽然心中不甘,还是收了声。不过这日明大夫人回到自己院子却是越想越不安,当晚便又寻了儿子明绍桉说话。京城西蕃王府,书房。身着锦衣的景灏站着,下面一位黑衣人跪着,双手捧着一封书信-黑衣人皂靴和衣摆都有风尘之色,显然是长途跋涉所致。景灏伸手接过的信,有些沉,皱了皱眉,他父王给他的信通常都是寥寥几句,很少有这么重的。他表情有些凝重的将信封小心打开,抽出里面的信,这才发现竟然是一封奏折。他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暗卫,再将目光移到奏折上,启开-竟然是一封以西蕃王府的名义请求庆安帝赐婚的奏折-求的还和景灏向太后求娶的正正是同一位,明家的三姑娘,明珞。景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生出一些阴霾。黑衣人道:“世子,王爷说,肃王好战且掌控欲极强,若为帝,必不利西蕃。这份奏折王爷请世子先收着,若肃王对明三姑娘情深,世子可见机行事,呈上这份求亲奏折,但肃王掌控大魏军权,世子万不可以情用事,只需挑起事端,隔岸观火即可。”听到最后那句“万不可以情用事”,景灏已是面沉如水。容家舅母上京,明珞的心思都在容家和她母亲的嫁妆产业,还有前世她用过的一些旧人身上-虽然得用又可信的少得可怜,但好歹知道品性能力,所以根本就将明太后那句“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景世子,还有肃王见上一见”抛在了脑后。不过明珞虽将这事抛在了脑后,但明太后没忘,她身边还有京中一大拨关心她婚事的人都没忘。而且景世子向明太后郑重求娶明珞一事,也不知是从哪里漏了消息,很快竟是传得京中勋贵官宦之家皆知了-反是肃王求娶一事,半点风声也没传出去。为此温慧郡主的兄长康王府世子赵铆心情大好,只当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了,还特地寻了景灏,调侃道:“阿灏,没想到你竟然喜欢上了明家的那位,早知如此,我妹妹也不用在家担心得什么似的了。你也是,这种事藏着掖着做什么,你要是早说,那赐婚圣旨早就下来了。喏,别说兄弟我不助你,我刚刚得知,明家那位住去了千梅山的一个温泉庄子,我们家在那附近也有个别庄,怎么样,要不要一起住过去?”作者有话要说:肃王殿下,你在干嘛呢?别人都盯着你老婆呢~~第25章 星芒景灏虽然收到他父亲给他的求亲折子,但心情其实不怎么样 - 他父亲那意思,可并不是真的让他娶明珞的意思,只是让他挑起宗室和朝中大臣对肃王赵铖的不满,让朝中势力达至一个平衡,而不是肃王独大。而且他自己知道,他向太后求娶不过是抱了侥幸之心而已,因为肃王手中有明珞父亲的许婚遗书 - 这里也是赵铖误导了他。除非肃王肯放弃,而明珞也愿意嫁给自己。这些日子他都在想着这些。而此时赵铆来这般调侃他,简直就是来挠他的隐痛之处 - 令他又痛又痒却偏偏还有点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