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延是个很自律的人,在他眼里,贺北安有许多不良嗜好,但唯独不近女色。贺北安给许世延最大的印象就是不装。他认识贺北安的时候,他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了,可他对什么贵族运动并不感兴趣,不说赛马,就连高尔夫还是跟他学的,贺北安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打篮球,远安有十来个室内篮球场,不过等他回到桉城的时候,贺北安已经不在公司打篮球了。
远安在西港很是赚了一大笔钱,那两年中国一批企业抢着去西港接盘,房价一天一个价,贺北安很懂得适可而止,在西港的升值空间被榨干前,贺北安就把许世延召唤了回来。
许世延的父亲等着他回去继承家业,他的未婚妻等着他回省城结婚,他又没有在内地小城市开展房产业务的经验,本来想着从西港回来就辞职,但当贺北安跟他提出让他回桉城时,他还是应了下来。
贺重直觉,许重程序,虽然不是同类人,却并不妨碍贺北安重用许世延,许属于空降,原先的领导层对他不服,制定的规程推行不下去,贺北安力排众议,给了他足够的权利,让他大刀阔斧地改革他公司架构,但同时贺北安却不赞同他的裁员计划,那些公司的老员工即使对公司的发展并无益处,贺北安依然养着他们,工资不降反涨,只是不让他们涉及核心事务。许世延说这些阻碍公司发展,贺北安一直盯着他笑,那目光把人钉在那里,“公司发展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家过得比以前好一点。”
这句话便可以看出他毫无任何企业家的格局,还是那套江湖义气,但有时打动他的还是这点义气。
他和贺北安介于上下级和朋友的关系。他希望能够为贺北安打造一个更佳的企业家形象,可贺北安拒不配合。按理说贺北安发迹多年,从没想过给大学捐个款,去商学院镀个金,老老实实地守着他的高中毕业证,从不讳言自己的学历。每当许世延跟他谈金融理论时,贺北安就说我不懂,说通俗点儿,后来他发现贺北安其实听得懂。
他发现贺北安越来越沉默,他早先还爱开玩笑,现在他不再说言语说服别人,而是用目光来喝退别人。
贺北安的办公室很大,因为太大所以就显着空,贺北安从落地窗前回到了座位。他的双脚搭在厚重的办公桌上,点燃了一支烟,手指上的光忽明忽暗,他的眼睛直视着许世延,仿佛要逼出他身下藏着的软弱,没人能顶得了这个目光,但许世延戴着眼睛,所以他能够和贺北安四目相对。
许副总对公司现在的消极公关很不满,他叫公关经理在他限定的时间内马上出一份新的公关计划,结果公关部经理告诉冷处理是贺总的意思。
贺北安笑着劝他:“这种小事你也要管?可真是事必躬亲。”
有人在公司总部跳楼的事,在公司闹得人心惶惶,而贺北安没出台任何措施,不仅对公司内部讨论放任自流,对外部舆论看来也毫不关系。
事件的人物关系许世延还是从外部获得的,他虽然对贺北安的父亲有所耳闻,但跳楼孕妇和贺北安的关系,他还是从网上获得的。匿名爆料都如出一辙,无非是跳楼孕妇的父亲当初举报了贺老三,贺北安发达之后就对人家进行报复,孕妇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跳楼明志。仅仅一天,跳楼事件就和贺北安迅速关联在了一起,明显是有人在有目的地搞他。
贺北安对许副总的公关计划并不感兴趣:“谁会因为我的一点□□不买房子呢?除非有新闻说贷款资金链断了或是限购房价要大跌。这种新闻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贺北安说得很随意,好像他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第40章 失望
围绕贺北安的讨论越来越多, 基本都是负面的。但远安公关部还是没有后续动作,沈芷再给贺北安打电话,他仍是不接。
沈芷又联系了陈丹的未婚夫宋铭, 简单给他分析了一下他不幸的未来, 现在在陈子旺的爆料下, 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人渣,舆论的压力都在他身上, 如果他不能自证清白,不仅声誉扫地,没人再愿跟他结婚, 还要面临大额赔偿, 他给公司造成了这么严重的负面影响, 工作肯定也会丢。这番分析听得宋铭背后直冒冷汗。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他开始揭露陈子旺压榨女儿的种种非人行径,他主动告诉沈芷,陈子旺的堂侄要结婚,但因为彩礼问题没谈拢, 一直拖了下去, 女方要求车房和二十万彩礼,得等着他的彩礼就位才能给, 因为彩礼迟迟不到位, 陈子旺一直没给陈丹和他好脸色。沈芷说你这话得有证据, 宋铭说当然有。
相比一头沉, 还是狗咬狗更有吸引力。沈芷朋友圈里不乏供职于各大新闻报社网站的, 沈芷想起一位在报社做主编的朋友,问他是否对最新的孕妇坠楼事件感兴趣,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沈芷直接把宋铭引荐给了主编,沈芷相信这位朋友的执行力。等沈芷关上手机,靠在躺椅上休息,贺北安给她打来了电话:“沈芷,我饿了,请我吃个饭吧。”
“你在哪儿?”
“我在楼下,你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我。”
沈芷并没有去推窗,她拎起包关上了门,贺北安的车停在街角,并不孤单,烟雾顺着车窗冒出来,沈芷现在没有提醒贺北安不要抽烟的立场,她自己也抽,于是选择了没看见。贺北安看见他,自觉把烟掀灭在烟灰缸里。沈芷上了车,贺北安递给她一杯已经插好吸管的热柠茶,沈芷接过去吸了一口。贺北安说:“这么放心?也不怕给我下毒?”
“你有这么无聊?”
“我确实很无聊,在你喝之前,我先替你尝了一口,你可以放心地喝。”
沈芷想说他幼稚,终究没说出口,他也没提孕妇之前坠楼的事,她问贺北安:“你想吃什么?”
“你还记得你请我吃的最后一顿饭吗?就吃那个吧。”
沈芷很想说不记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就去喝粥吧。”
沈芷记得,她最后请贺北安喝了一碗龙虾粥。
过年之后,沈芷太急于赚钱开店,每天和贺北安说话的时候手里从不闲着,那时她很擅长一心二用,一边噼里啪啦地在键盘打字一边跟贺北安说话,十分钟里有八分钟是在憧憬未来,她做每件事都能想到贺北安,她和同学去了一家很好喝的粥店,晚上就跟贺北安说等他过来了一定要一起尝一尝,去展馆看展览感叹要是贺北安要是在就好了,明年他来可能就看不到了,不过也未可知。她的室友也纳罕,平常一向沉默的沈芷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可说。贺北安看她很忙就说你别说了我看着你就行,沈芷点点头,没过两分钟她又抬头,发现贺北安正抬头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开始同他说话。
暑假之前,贺北安给沈芷买了一张商务舱的机票,邀沈芷过来和他团聚,他告诉沈芷,他开店的钱就要攒够了,等暑假结束,他俩就可以去签租约了。沈芷问贺北安怎么做到的,话里话外暗示他一定要遵纪守法,贺北安说你怎么能那么想我。贺北安说说谎得很干脆,一点儿都不心虚。那阵儿电子城一堆从香港人肉背回的水货,贺北安也介入了这种生意,他收水客人肉背回的手机然后卖给散客,买卖的数目越来越大。他看不得沈芷为了给他开店一天只睡五个来小时,本想等着赚够了开店的钱就金盆洗手。凡是“最后一次就不干了”都是魔咒,最后一次,向他交货的水客被警察跟踪到了他的住址,他当时特冷静,一句废话都没说。他的货全数充公,之前赚的钱也都交了罚款,那时他也特冷静。警察问他爸妈在哪儿,小小年纪就干这事儿当体验生活呢,这是犯法。贺北安听到这儿仍是个不怎么在乎的表情,他是想到沈芷马上要来,才不冷静的。
沈芷来深圳的前一晚,贺北安又成了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这次和上次沈芷来不一样,那时他手头还有钱,还可以请沈芷吃饭住酒店,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房租还有五天就要付了。最重要的是他跟沈芷说开店的钱他已经攒够了,可一夜之间他又什么都没了。他以前是一个什么日子都能过的人,钱没了有钱没了的过法,被警察跟到家里一窝端的经历也不是谁都有的,还可以跟哥们吹吹牛逼,说当年我面对警察也面不改色,但他实在没办法和沈芷讲他这不是谁都能有的经历。
沈芷来的前一天晚上,贺北安抽光了一盒烟,舍不得花钱再买一盒,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再拿出来重点,烟头太短,打火机升出的火焰把他的指甲给点了,他也不觉得疼。夜里,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没什么人的街上走,抬头就能看见星星,可他只看见了不远处的小破湖,湖很脏,那是夏天,天很闷很热,衬衫脱下能拧出水来,可他站在湖边,却感到了一股冬天的萧索之意。
有人抢劫一个年轻女子,贺北安下意识跑过去去追,那天晚上他分外地不要命,拿到包的一刹那,贺北安看着包里的财物,第一个想法是能换多少钱,够开店的几分之几,够请沈芷吃几顿饭,没继续想下去,贺北安就把包物归原主,女子问好心人姓甚名谁,贺北安没好气地说别他妈瞎问了,快打个车回家吧。女子心里骂了声神经病,刚才的感激之情一扫而光。贺北安赶在最后一班公交车去了旧识黄老板的家,跟他借了五千块和一把车钥匙。
第二天,贺北安开着黄老板淘汰下来的二手车去机场接沈芷,沈芷一看到他就踮起脚抱他,他的衬衫湿了半截,以至于沈芷整个人贴上来的时候,衣服和他粘到了一起,沈芷是离开他的怀抱才发现这个问题,和他并排离开机场的时候脸一直有点儿红。
沈芷坐在副驾,贺北安给她系安全带,沈芷问这车是他的吗。贺北安并非不会撒谎,可他不擅长把“别人的东西”说成他自己的,起码那时候他还不会。他说不是。沈芷问是不是为了接她才借的,贺北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沈芷说还是还给人家吧,没必要为了这个欠人情,咱们坐地铁乘公交很方便的,实在不行还可以打车。接着沈芷又说起了她攒的开店基金。在沈芷看来,借别人的车都是还不完的人情,而她给贺北安攒钱开店算不上人情,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她靠在副驾驶上跟贺北安描画未来,等开了店赚了钱,他们可以买一辆二手车,掀背车就很好,后备箱大,可以拉货。贺北安想起小白脸周彦开的就是掀背车。
贺北安带沈芷去喝龙虾粥,他只给沈芷点了一碗,他自己不喝,说是以前喝烦了不想再喝了。他开着车带沈芷吃吃喝喝,大多时候都给自己点最便宜的,要是不点沈芷就会起疑。沈芷一提开店,贺北安就恰到好处地沉默,听沈芷在那儿规划未来。好几次他想告诉沈芷钱没了,被警察给罚没了,她还得再等一等,可话刚要冒出来,就粘在了嘴唇上,怎么也吐不出去。
从小到大,他从不怕让人失望,可现在他怕沈芷对他失望。他告诉沈芷暑假结束就要和她开店,可现在店开不成了。
第41章 止痛
贺北安还是骗了沈芷, 他跟沈芷说他把钱借给别人治病了,钱一时半会儿还不回来,店肯定是要开的, 但她得等一段时间。沈芷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本来要在深圳呆到暑假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定了三天后回校的票。
沈芷自作主张降低了两人的消费水平, 吃饭只去露天小馆子,回程的前一天,沈芷请贺北安去吃龙虾粥, 她只点了一碗, 她告诉贺北安自己不饿, 贺北安把第一勺粥送到她的嘴边,沈芷的嘴紧闭着,贺北安去撬她的牙齿,沈芷把第一勺粥咽下去。沈芷又被迫吃了几勺,贺北安才自己吃。很窘迫的一个场面, 两个人分食一碗粥, 可都不觉得丢脸,他们都有要发愁的事, 根本顾不得别人怎么看他俩。沈芷发愁的是怎么挽回拒绝掉的兼职, 因为贺北安说钱已经凑够了, 她很大方地拒绝掉了之前找上门来的家教工作, 而现在, 贺北安说把钱借给了绝症病人,钱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她还得去回去挣钱。她想挽回雇主的方法想得太入神, 浑然忘记自己的嘴角要擦,贺北安拿纸巾给她擦嘴角,沈芷不好意思地笑笑。
出了粥铺,沈芷买了一块金丝饼,掰成两半,一人一半,贺北安的长胳膊搭在沈芷的肩上,她的肩膀有一块被汗水浸湿了,贺北安的胳膊也覆着一层汗,他的胳膊很有力,把她的肩膀都给抓痛了,路灯径自亮着,她咬了一口金丝饼,嘴唇上残留着碎屑,贺北安俯下身把她嘴角的碎屑吃干净,他吃得没轻没重,还在她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排很轻的牙印。沈芷耳朵马上烧红了,心脏跳得很快,她皱皱眉:“贺北安,你可真恶心。”他以前虽然经常亲她,但这样还是第一次。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恶心。”贺北安一点儿不为此感到难为情,“别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了,我肯定能靠自己开上店,你再等等。”他并不急着开店,可沈芷为了开店太努力了,努力到他如果不能尽快凑齐开店用的钱,简直是十恶不赦。
“什么叫靠自己开上店,这是我投资的好么?店是咱俩的,我经济投资,你技术投资,按理说钱还是应该我出大头。”
对话完毕,沈芷继续任由很恶心的贺北安把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往前走,到了一家老旧的饮冰室,贺北安给沈芷买了芒果刨冰和草莓刨冰,沈芷说她吃不了这么多,贺北安说吃不了就扔掉,你就让我在这不怎么花钱的地方贿赂贿赂你吧。
贺北安租的房子在七楼,电梯坏了,贺北安没经沈芷允许就背着她上了楼。
“我能走。”
“我知道,但我想让你知道有我没我还是不一样的。”虽然没挣到钱给她花,至少可以背一背她。两个人的衣服贴在一块,沈芷又开始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