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渊走到这里,叹了口气:“个把月前谁能料到,千渡城竟会沦落到今日这番景象。”几个月前,千渡城还是青云境最好的城池。人人都以能在这里定居为荣。汪秋没吱声,脸上的神情同样沉重。他们都是局中人,不可避免被时局影响。战争的尘埃,落到每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大家都是苦哈哈的兵蛋子,都有忍饥受饿的家人要照顾,都要抱怨这场操淡的战争。庞渊接着问:“是谁要见我?”汪秋舐了舐唇,低声道:“庞哥,你别为难我了。”“看来,我的待遇至少比崔景浩好些,还能死个明白。”庞渊笑了,“他可是糊里糊涂就掉了脑袋。”提起崔景浩,汪秋和两名士兵心里都有些儿堵。崔为人耿直爽朗,官兵都敬他。结果他喝完酒骂颜城主,第二天宿醉未醒就被砍了脑袋。大家都知道喝酒犯了军法,可崔景浩真是因为喝酒被杀吗?明白人心底都有一杆秤。有争论就会发酵,因此这事儿在军中反而随着颓丧悲观之风越传越开。汪秋身后的士兵忍不住问:“庞哥,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我说我清清白白,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你信不?”庞渊伸手指天,狠狠立了个毒誓。他自然问心无愧,在刘宅还救了人呢。看他神情坦然,又发重誓,汪秋和两名手下互视一眼:“那上头为何找你?”“许是因为我去找刘会长求了点米粮。我家昨天遭劫,颗粒全无,我也是厚着脸皮才……”庞渊苦笑,“刘会长是青云宗人。”青云宗人在如今的千渡城可是被监视的对象,大家心照。汪秋奇道:“就这样?”“就这样,只是待的时间长了一点。刘会长的女儿被人劫持,我帮他救回来了。”庞渊叹气,“也不知道上头信不信。”“其实信不信都无所谓。”他自嘲道,“以千渡城如今景象,所有人的下场都是一样。”汪秋身后的士兵抗声分辩:“青云宗不会要个死城,我们也是它的子民。””青云宗要的是颜城主,生死不论。”庞渊甩出方才文庚的宣讲,“在擒拿颜城主和满城人命之间,你认为它会选哪一个?”今晨千渡城派人来拿他那一瞬间,庞渊心底最后一缕疑虑也消失了。就是个干!不干,就没有活路。那士兵语塞。他对青云宗并没有多少了解,也因为不了解而隔阂、敬畏。反过来说,青云宗也不了解他们,为什么要顾虑他们的生死?其实庞渊的措词已经很大胆,连“生死不论”都敢妄议。汪秋目光闪动:“庞哥,你到底想说甚?”“我说——”庞渊左右看了看,发现街上真就是他们四个,再多一人都没有了,“今天本该是甲队的队长苟赢来拘我,为什么变成你了?”汪秋和他交情不错,拘人不该用熟人,这是常识。“苟队长昨日受伤,在家休养,又没别人。”汪秋耸了耸肩,“所以我来。”“这或许就是冥冥中注定。”庞渊喃喃道,“我和苟队长没有交情,今日上天就不派他来,而是找了你。”“……”汪秋苦笑,“为何我有不好的预感?”“你听见文副山长的喊话罢?”庞渊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就算有风吹过,路边的铺子里也听不着,“办成了,就能当人上人。”汪秋大惊失色:“你,你!”“镇定!”庞渊一把按住他胳膊,“你好好想想,我们可以成事!”汪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怎么能成!颜城主由大批人马守卫,众星拱月一般,你连碰都碰不着他。”“现在这样,当然是碰不着。但若是局势大乱呢?”庞渊冷笑,“乱,才有机会。”他指了指自己,再指指汪秋:“我们都守着城门呢,这是别人梦都梦不来的便利。”汪秋低声道:“如若失败,我们家里人可都要陪葬!”“就算我们不动手,家人坐困千渡城,一样要被慢慢耗死!”庞渊咬牙,“说不准哪种死法更痛苦。”“这,这……”汪秋心乱如麻,“我还要再想想。”“想?”庞渊飞快道,“我们哪里还有时间想?过去这些天枉死了多少人,大丁被疑与青云宗私通,但没证据,结果第二天随军出城就没回来。我们看见的,看不见的,这种事发生过多少?”“你信不信,上头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也没关系。”庞渊早就想过了,“他们可以派我出城,让我战死沙场。又因为是特殊时期,家里一文抚恤钱都拿不着。”他嘿嘿一笑,“大丁就是这样白死了。”“与其像这样文火煮蛙,慢慢被煮死——”庞渊坚定道,“还不如干一把,痛痛快快!”他接着往下劝:“文副山长开出来的条件太诱人。莫说一人独得,就是分给十人,都是吃用不完。”汪秋攥着一手冷汗:“你想怎么做?”以千渡城眼下局面,大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难过。当然这个“大家”不包括权贵。只要城不破,权贵的日子终究比普通百姓舒坦得多。汪秋也想当权贵啊。“开城门,放对面的队伍进来。”庞渊和刘宗瑀已经做过计划,“你那里有多少人,信得过、马上可以动用的?”“十七个。”汪秋飞快心算,“甲队有四十人,除了这十七个,其他的……”其他的没把握,就不能计入在内。“我这里应该有三十人。”庞渊点头,“那么一共是将近五十个,比我料想还多些。”如果广泛动员,会有更多人响应。但人多口杂,就容易曝露他们的计划。再者,起义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迟则生变。别忘了,文庚方才的喊话,颜庆也听在耳中,暗暗提高了警惕。接下来想必对于自身安全和人员排查还有一番大动作。等这些都做完了,他们还想起义可就难上加难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