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了。”吴漱玉知道,他脾气不好时就是这样,喜欢找茬:“我喊人来烧水。”嫌弃归嫌弃,他还是一饮而尽:“不用了,再来一杯。”他一连喝了三杯茶水,这才和衣躺下,闭目养神。玉太妃等他说话,哪知等不一会儿,就听见他鼻息均匀,居然睡着了。自己的住处多舒服,跑她这里睡什么觉啊?玉太妃腹里抱怨,身子却端坐着一动都不敢动。她知道颜烈是异士,耳目远比常人灵敏,她只要发出一点声响,或许就会将他吵醒了。被吵醒的摄政王很可怕。也不知过了多久,颜烈自行换了个姿势,侧身而卧。玉太妃瞪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想的是自己从这里逃出去之后的生活。不要再被困深宫,不要再担惊受怕,不要再被肆意欺凌。但也就在这时,她仿佛看见颜烈耳根后方有一点点瘀青。瘀青的颜色极淡,又只有绿豆大小。那是什么东西?这里灯光昏暗,玉太妃向前探去,想看个真切。人身上有瘀青很正常,奕儿成天到处疯跑,膝盖、手肘撞得青紫也是常事。但耳根后?这得是多么刁钻的姿势,才能撞到耳根后方?她不认为颜烈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她才探身向前,门上就传来轻轻的剥啄声。宫人来敲门了。第一声方起,颜烈就长吸一口气,醒了。“什么事?”他的声音里犹有睡意,“王爷,晚膳送到。”颜烈嗯了一声,问玉太妃:“我睡了多久?”“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她趁机站起,按了按腰。晚膳送来了,满满一桌。颜烈往外指了指,随侍会意,赶紧去园子里将小王子带回来。趁他走过自己身边,玉太妃抬头去看他耳后。肤色如常,哪有什么瘀青?她看错了,大概是灯光问题。孩子回来了,刚坐好就听颜烈问他:“你从外头带回来的燕子,现在怎么样了?”奕儿的脸立刻就苦了:“不好,有一个燕子没有了。”“没有了?”颜烈没听懂,看向玉太妃,“什么意思?”“他带回来的整窝燕子死了一只,当天就死了。”孩子年纪太小,还理解不了“死”的意义,只知道那鸟儿再也不动弹。吴漱玉还记得检查孩子双手,发现没被划伤才放下心来。颜烈随口哦了一声:“雏鸟太小,是不好养。”“不是雏鸟,是母燕子。”玉太妃轻声道,“柱国差人给它们挪窝,放在楼阁里没开窗,母燕子当晚就死了。宫人说,是撞死的。”颜烈给奕儿夹了一块羊肉,好笑道:“这母燕子有什么毛病?”“有些鸟儿是不能被圈养的。”玉太妃咬了咬箸尖,“我看书上说,被抓来的麻雀都会撞笼而死,壮烈得很。”“养不得法罢了。”颜烈浑不在意,“你可知道熬鹰?”奕儿眼里都是好奇:“什么是熬鹰,和熬汤一样吗?”颜烈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草原上驯养大鹰,也不一定从小开始养起。抓起来缚上十天半个月不让睡觉也不给吃喝,卸其野性,这头鹰就会乖乖听你的话了,让它往东它不敢往西,还能让它给你打猎。这就叫‘熬’。”奕儿听得满心向往:“哇,大哥你的猎鹰就是这样熬出来的吗?”摄政王有一头很大的猎鹰,,停在他手臂上时威风凛凛,奕儿是亲眼见过的。“当然了。”颜烈笑道,“那是我亲手熬出来的鹰,只听我的话。奕儿长大,我教你如何驯养。”“好!”奕儿大喜。孩子都是只知其威风,不知其痛苦的。玉太妃黛眉颦蹙:“熬鹰可太残忍了,别教小孩子这些。”“你以为熬鹰对人来说很舒服么?”颜烈好整以暇,“鹰有多苦,人就有多苦。你赢了它,才能当它的主人。只有当奕儿亲手熬出一只鹰,才能体会威风和强大背后的代价。”玉太妃觉得不妥,但又说不上来。灯光下,颜烈看她的眼神也仿佛有光,照得她通体生寒。他是个好猎人,意志比苍鹰还要坚定。从这种人身边逃离,她办得到么?正思忖间,颜烈忽然问她:“对了,你最近都把奕儿接来过夜?”这个问题需要好好回答,玉太妃一下子回神了:“嗯,是啊,最近一到夜里就阴风四起,他会害怕。”这会儿由秋入冬,风雪都越发狰狞。“害怕?”颜烈转向奕儿,“你夜里怕不怕大风?”玉太妃还来不及阻止,奕儿已经摇头:“不怕。风有什么好怕的。”儿子这样拆她的台!玉太妃冲他直瞪眼,颜烈却已经大笑道:“好好,不怕就好,真不愧是……”玉太妃在桌下踩了他一脚。颜烈最后三个字就没说出来,只冲着她笑:“你要是怕阴风阵阵,我夜里多来陪你就是。”“不用。”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玉太妃回绝,“你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才对,我听说铁赫将军遇害。是、是铎人所为?”对于宣国和童渊族的局势,她也了解不少。提起这个,颜烈的笑容果然收起,“十有七八就是。铁家上下伤心欲绝,也催我快些擒拿凶手。”铁太傅是宣国的开国元老,带给颜烈的压力不容小觑。“今天早晨,王上亲自去慰问铁太傅了。”玉太妃咬了咬唇,心底忽然有个念头升起,冲口而出:“要不,我明天去看看木夫人吧。”铁太傅的夫人姓木,今年已过六旬。颜烈心中一动,仔细看她两眼:“妙。你和木夫人私交甚笃,帮着安抚安抚铁家也好。”吴漱玉九年前被送来宣国,举目无亲,只有木夫人对她释放善意,铁家还为她撑过腰,她和木夫人居然成了忘年之交。后来颜枭死了,世道也变了,因为宫里形势复杂,她又抱孕在身,和铁家的走动就越来越少。现在她主动提出,颜烈求之不得。吴漱玉自觉寻到了门路,心头包袱卸下来不少,神情越显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