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几十只黄鼠狼放在一起,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饲养者和它们自己,很难有人能够分辨出个体之间的不同。怀王知道这问题不得不答:“当时我正要把黄鼬脑袋斩下来,忽然边上有人指认,说这是‘黄大爷’,嘿嘿,邀景园的‘黄大爷’好生气派,连市井小民都认得!”燕三郎面无表情:“那可太巧了,我才搬到盛邑不久。国都里上百万人没几个认得黄大,偏偏世子被杀时,边上恰好就站着一个,张口就能指认?”世上会有这等巧合?怀王呵呵一笑:“这就叫天网恢恢!你若不信,不妨对质。人么,就候在宫外等待。”韩昭看向萧宓,后者以手支额。于是证人很快被召进宫来,跪倒在萧宓面前。证人年纪在三十六、七,见到天子战战兢兢。怀王上前一步:“把你今晨所见,以及你对我说过的话,在这厅中再说一遍!”证人点了点头:“小人开一家辣卤店,位置在宝和街中段,有个男人经常陪女子经常过来买卤料,约莫是七天内就要过来两次。一来二去混熟了,他也跟我提过,自己是邀景园主人家仆,众人都唤他黄大。”燕三郎突然道:“那女子呢?”“什、什么?”证人被他问得一懵。“与黄大同去辣卤店的女子,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证人答道,“但我听黄大唤她作张姑娘。”他说的是张涵翠。燕三郎心里微沉,这个细节也对上了。“人和黄鼠狼有区别。你只见过黄大的人形?”“不不,四天前的傍晚,他自己过来买了一包卤鸡爪子。平时的卤鸡爪没了,我给他试吃一根辣卤的,那天调的辣劲儿有点大,但大伙反而爱吃。我也只是想给他推荐一下,谁知道他才啃了两口,人就没了。我正惊讶,看见地板上站着一只黄鼠狼!”证人咽了下口水,“我吓得钱都掉了,结果黄鼠狼看我一眼,飞快逃了!它、它转头过去,我就看到它耳朵后面有一块半圆形的白斑!”他指着笼中的黄鼠狼:“就、就在它脖子以上、耳朵后面!”众人一看,黄鼠狼虽然浑身血迹,但耳后的确有一块白斑,半圆形的,很是显眼。燕三郎一颗心都快沉到谷底。黄大的确怕辣,飞快逃离辣卤店倒未必觉得仓皇,而是辣得嘴里喷火,要溜去哪里弄点水来解辣吧?怀王抱臂在前,想看燕三郎还有什么话说。后者沉声道:“你今晨为何出现在现场?”“店里的原料用完了,我去进点货。”燕三郎一气呵问:“从宝和街到案发地,距离不下十五里,你通常都跑这么远的地方进货吗?”证人摆手:“平时我都在宝和街的菜场提鸡提鸭,买了十几年。可是最近那一片鸡瘟盛行,我是不敢过去买了,才雇了个车去南中大街。结果、结果遇上那档子事!”殿内一时安静。过了几息,才有大臣出来上禀:“王上,城南确在半个月前爆发鸡瘟,至今还未扑杀干净。臣就住在那里,早有听说。”燕三郎眉头紧皱。形势于己方越来越不妙了。那么凑巧,证人偏偏看见了黄大的真身;又是那么凑巧,他在原来的菜场买不到鸡鸭,只得前往南中;还是那么凑巧,他撞上了黄大行凶……这一环套一环的“恰到好处”,太没有说服力了。怀王行事,会这样鲁莽吗?燕三郎指了指司达光,低声问证人:“今天之前,你见过这位么?”“没见过。”“知道他是谁么?”证人摇头:“今天命案发生之前,我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燕三郎不死心:“你和他的手下接触过么,任何手下!”证人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没有。”燕三郎即道:“好,你且对着王上发个毒誓,但凡以上有一字虚言,立毙当场。”举头三尺有神明,人间很重誓言,盖因在这里赌咒发誓可是会应验的。证人却向萧宓叩了个头:“小人说的,俱是实话,没有一字虚言。”说罢做了个起誓的手势,果然狠狠立了个毒誓:言无虚,否则七窍流血、倒毙而亡。全场安静。十几息过去了,这人还是好端端跪在当场,呼吸平稳意识清醒,七窍也没有鲜血流出。看来,誓言通过了。旁观的大将徐明海轻咳一声:“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可以判了。”燕三郎不接茬,耳边传来千岁的声音:“这人是司达光一伙儿的?”不算是。燕三郎知道,徐明海同样是手握军权的大将,同样不服萧宓的王廷管束,这时同仇敌忾,力挺司达光一把也不奇怪。他走去笼边问正在舐伤口的黄鼬:“为什么杀司文睿?”“我,我不知道!”黄大忍着伤痛道,“我昨晚走出小饭馆,就失了知觉。再清醒时两爪都是鲜血,那世子已经死了,怀王拿着刀子要杀我。”他又急急补充一句:“对了,昨晚的小饭馆有人给我放了药。”燕三郎目光微凝。黄大追查的是天馥楼配方失窃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居然搅和到一起了?“放药?不愧是鼬妖,满口胡柴。”司达光忍不住,“燕时初,你还有什么话说?”燕三郎向萧宓行了一礼:“此事非我授意,也非黄大清醒时所为,必有内情。”副相涂庆重上前:“王上,便是人赃并获、罪证确凿的死囚,也要喊冤,此人性使然。辨明是非,还要看证据!”韩昭突然道:“除了证据,还有动机。清乐伯与怀王父子无怨无仇,连面都未见过,杀人动机何在?”他一开声,众臣的神情就变得拘谨,连一向耿直的涂庆重也不例外。原本想要附议的几个臣子,立刻就管住了自己的嘴。怀王暗暗咬牙:护国公终于要替这小子说话了。涂庆重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梗着脖子道:“可是人证物证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