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久无回音。外国人‘喂’了好几声,以为是信号问题,又往远处树下走了一点。听不见梵语后,面色渐渐发白, 当下入耳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终于, 秦晋再次开口:“佛性?”“老板。”外国人的身体在瞬间变得僵直:“事情有点邪门。”他简短陈述了听李相浮诵读佛经时的感受:“我其实也算有信仰, 我的信仰是神爱世人, 信上帝的,但他一开口,我满脑子只剩我佛慈悲。”从小练搏击,外国人的意志力本身比常人强很多,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洗脑。“如果你无法胜任这份工作……”“我能!”外国人连忙保证:“绝不会再犯。”他明面上是有点名气的画师, 以受邀嘉宾的身份作随行保镖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所以一向开价很高。这么多年来, 可以长期支付薪酬的大老板只有秦晋,要是因为一句佛性丢了工作, 岂不得冤死?通话结束后外国人死死盯着手机屏幕良久, 确定没有收到解雇信息,这才长松一口气。偏殿。住持参悟佛法多年,本就是一心向佛, 倒没有其他人感受明显,反而望向李相浮本人的眼神十分复杂。出家讲究避红尘, 落三千烦恼丝,然而面前的年轻人青丝如瀑, 眼角还长着一颗勾魂的泪痣。美人骨, 妖异相……竟拉着一把富有禅意的嗓音,种种矛盾汇聚一身。不知不觉间, 半本经书如流水般被念完。李相浮合上小册子后长久低头,平缓了过来。众人只觉余音袅袅,一颗心竟在不知不觉间趋近古井般波澜不惊。系统曾说过,拜佛拜的是世俗的欲望。听李相浮讲佛只有一种结果,摒弃这种欲望,无欲则刚。李老爷子等人暂时走不出来,此刻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住持没有叨扰他们,单独叫李相浮去幽静的小道散步。云雾散开,阳光照耀大地。住持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原来世间一切都讲究天赋,礼佛也是如此。我是近十年才有所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如此通透。”李相浮:“您不要妄自菲薄。”他前后也是悟了近十年,才拿到一个称号。今天约莫是黄道吉日,午后来行云寺的香客突然多了起来,住持本想劝人出家,觉得又不是出家人所为,双手合十颔首后离开。天气渐渐变得炎热,李相浮坐在树下,等着清风吹过。他在静心养神时,李戏春刚从画廊回来,嘴里抱怨着鬼天气,一时特想喝杯冰可乐。朝冰箱走的时候脚步猛地停下,反复看了三遍,确认沙发上坐着的是李沙沙无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我记得这个时候你应该还没放学。”李沙沙认真说:“我翘课了。”这一瞬间,李戏春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李相浮,一样是翘课后无所谓的语气。她忍不住低头揉了揉眉心,准备先和学校联系。李沙沙仿佛看穿她的下一步行动,主动开口:“我跟老师说不舒服,打电话让张阿姨接我回来的。”李戏春望向厨房,张阿姨哭笑不得:“你们都不在家,我就赶过去了。”闻言李戏春面色罕见的严肃,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李沙沙旁边,双方平视的情况下说:“比翘课更严重的,是说谎翘课。”李沙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什么?”“我的检讨。”这是一封规规矩矩的检讨书,至少八百字反思,通篇看完李戏春只觉得是时候考虑跳级的事情。做好铺垫,李沙沙说出真正的诉求:“带我上山。”“你是小男子汉,不能总想着找爸……”李沙沙打断她,指路道:“请看倒数第二段。”李戏春瞄了一眼:-从国外回来后,爸爸录制综艺,参加采风活动,导致聚少离多。-我活的像个孤儿。“……”笔下写尽心酸,真人却端坐在沙发上一板一眼谈条件。李戏春认输:“收拾东西,现在带你去。”李沙沙只拿了一件外套就下楼,看到她在搜顺风车,建议道:“你可以以此为由联系男友,一味逃避不是办法。”顿了顿补充说:“这都是爸爸说过的。”李戏春没忍住伸出食指在他额头戳了下,无奈道:“别学你爸,把感情看太透了不一定是好事。”李沙沙:“所以我没有妈。”“……”?难得下班早,刚出公司门口高寻手机就响了,李戏春话说得很直接:“有时间么?”高寻停步,几乎不带犹豫道:“有。”“送我上山,顺便聊聊。”“好。”他也没问是什么事,直接去开车接人。秦晋和助理正好在车库,助理把头伸去车窗外,纳闷道:“这么急?叫他都没听见。”下班后说话没那么多讲究,助理半开玩笑说:“心急如焚的,估计是去见女朋友。”秦晋视线从资料上移开,抬头看了看前方,淡淡道:“打给他。”“嗯?”秦晋从来不会重复第二遍废话,等下意识的疑问过去,助理立马选择执行。另一边高寻无奈把车停在路边,以为是有工作安排,调整好情绪开口:“喂,老板。”秦晋朝后靠了下,问:“晚上有什么安排?”高寻如实回答:“送女朋友去趟山上。”秦晋闻言偏头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间他提起李相浮的名字,平静交代了一句:“如果见到李相浮,别听他说话。”高寻心中疑惑,又不好追问原因,只能应下来。车子开到约定的地方,前方李戏春领着个孩子站在天桥下。高寻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对号入座,猜到是李相浮的小孩。上车后,李戏春直接把导航定位在行云寺。山间的车道比较宽敞,一路无话,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李沙沙,他闭眼认真表示:“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语气太过一本正经,李戏春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这个笑容无形中让车内的气氛缓解了许多,片刻后她终于把话题打开,缓缓道:“我仔细想过了,我们……很相爱,但不适合共度余生。”说后半句的时候声音放得很低,似乎是在和对方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做陈述:“继续下去,迟早会耗光对彼此的感情。”高寻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发紧,目光却始终直视前方:“我可以尽力去改变……”并未做出更多解释和保证,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再尝试交往三个月。”李戏春没有说话。车内再次陷入死寂,两人心思各异,后座的李沙沙始终心如止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快到的时候李戏春准备打给李相浮,都已经拨出去她又临时改变主意,打给了李老爷子。一是想着让老爷子知道孙子来了,高兴一下;再者便是令高寻清楚看到横亘在双方间的阻碍,相恋多年竟依旧是长辈不认同的状态。通话大约持续了一分钟,李戏春侧过脸对高寻说:“我爸说来门口接我们。”“我知道了。”高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停车的地方距离寺庙还有一段距离,要靠步行。眼见高寻跟在身侧,李戏春神情复杂:“我爸见了你不会有好脸色。”这种程度都算是轻的,以李老爷子的暴脾气说不定直接拿起扫帚赶人。高寻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走。远远地能看见前面站了好几人,李戏春加快步伐,平复心情后叫了声‘爸。’李老爷子旁边是一同前来拜佛的几位长辈,他们刚刚听完诵经,一路畅谈心得,顺便就跟着走了出来。听到这声呼喊,一行人双手齐齐垂在两侧,同时偏过头,黄昏下笑容慈悲,神情恬淡。“……”面对无比诡异的场景,高寻步伐迈得有些生硬,问:“哪个是你爸?”李戏春居然迟疑了起来:“好像是中间那个。”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瞧出疑惑。亲眼目睹他们同来,老爷子竟然没有当场发作。李戏春还记得当初领高寻进家门,他爸可是直接砸了一套最心爱的茶具。两人慢慢走近,李老爷子看到高寻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不同意女儿的恋情在圈子里是公开的秘密,一旁安老见状连忙拍了怕他的肩膀,提醒道:“礼佛讲究心静,老朋友,你的心……不静。”李老爷子深深闭了闭眼:“水本无愁,因风起皱……非我的心不静,是外物让它所动。”言语间的伤感,说话的论调,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扑面而来。李戏春苦思冥想这种场面在哪里见过,直到视线无意间扫到李沙沙,整个人身子一颤。晚风拂面,李沙沙抬眼望向庙里,夕阳下,云层中似有漫天佛光。许久后他沉吟道:“没错,我也曾被度化过。”每一个被强度的人,少不了留下这种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