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脸色极差。
她摇了下头,说:“吃过药就没事的了。”
罗焰火没再出声,她也没有,只有柳素因,在几秒钟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在寂静的走廊上,显得尤为绵长,似乎有无尽的遗憾。
晨来回过头去,看了看窗外。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晨来原想着雪大概是下不大的,没想到父亲的手术都结束了,雪也没停。
巩教授从手术室出来,跟他们细讲手术过程和结果时,平静中有点欣慰。晨来细问术中情况,柳素因单听着“手术成功”四个字,已经于愿足矣,余下的都交给晨来去操心了。罗焰火站得远些,听着晨来跟巩教授交谈,看到她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放松的表情……他等到蒲玺被送进加护病房,一切都安排妥帖,晨来遵母亲的叮嘱,请他快些回去,才准备离开。
晨来一直将他送到电梯前。
她走在他身侧,非常安静。
等电梯时,她才看了他,轻声说:“罗焰火,今天谢谢你,一直在这里。往下,你不用再特意过来了……过阵子,我爸爸情况稳定了,我就有时间了……等你方便的时候,我们见一面——我有话要跟你说。”
罗焰火看着她,眼睛黑沉沉的。
第十二章 心上的芭蕾 (四)
尼卡2021-07-17
他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晨来看了眼电梯上方的数字,才又看了他。
罗焰火点了下头,说:“好。等下会有人过来送晚餐。还需要什么,随时给我电话。”
并没有很出乎意料,可是晨来看着他,一瞬间还是顿住了,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谢谢。他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说:“这些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叮”的一声响,电梯停了下来。
“回去吧。最好别离开病房太远,随时可能需要你。”罗焰火说。
晨来点头,但站在原地没有动。
电梯门一开,从轿厢里走出两个人来。晨来见是孙瑛和张瑚,微笑点头,轻声说不是跟你们说没关系了嘛、下班快回家休息。她说着话,看了罗焰火走进电梯。
孙瑛回头看了看,恰好电梯门合拢,罗焰火端正地站在那里,目光遇上她的,礼貌地点了下头。孙瑛低低地“哦哟”一声,听见张瑚跟晨来说就是来看看蒲伯伯怎么样、有没有要帮忙的、然后送点儿吃的来,说:“蒲医生家属住院,那是从欧院长到老裴再到咱们科普通护士都牵挂的事。”
晨来小声说:“真的太不好意思了,瞧今年单我们家,就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
“麻烦不怕,能帮上忙就很安慰了。”孙瑛挽着晨来的手臂往病房走,发觉她手冰凉,握了握她的手,有心问她什么,想想刚才她站在电梯门口时的神情,觉得此时可真不便问及些无关紧要的事儿。“瞧这手凉的。咱们这儿空调开得能煮熟鸡蛋,你跟个冰棍儿似的。”
晨来攥攥手。
孙瑛和张瑚问起蒲玺的情况来,晨来简单地讲了下。这半天工夫,父亲意外入院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她还没时间一一回复,好在大家都能体谅她的境况,多半只是留言问候。
来到病房外,晨来发现里面除了她母亲和护士,彭思远也过来了,正在查看数据。彭思远转头往外看了一眼,向她们点点头,又交代了护士一番,才出了病房。她看看晨来的脸色,说:“我今晚值班的,有事随时呼叫我。我去看看其他病人,过会儿再来。”她跟孙瑛她们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看她忙碌的样子,孙瑛小声说:“彭医生也挺帅的。”
晨来笑笑,点头。孙瑛问起晚上你跟伯母是不是都在这里陪床,晨来看了她,轻声说那我麻烦你一件事儿吧。她们正商量着,柳素因在里面孙瑛她们来了,忙走了出来,谢谢她们关心。孙瑛拉了她的手说伯母千万别客气,我们都在的,会帮蒲医生的,您别担心。
晨来看看母亲,轻声说晚上我在这儿守着爸爸,您回去吧,我请孙护士长送您回家。
柳素因待要说让晨来回去,孙瑛拉了她的手说今儿晚上还是让蒲医生在这儿吧,我送您回家、明儿一早负责接您来医院,保准不耽误探视时间,还有早饭你们别操心,我老公说他负责……孙瑛说着又劝柳素因,说:“您心疼下蒲医生。您要再累着,她可就真受不住了。”
晨来看了母亲,没多说什么。她知道母亲都明白。果然母亲只是再坚持了一下,同意跟孙瑛她们一起离开。这时晨来接了个电话,说是罗先生交代过来给蒲医生送晚餐的,但是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他们上不来。晨来正好送母亲她们下楼来,果然在楼底看到了等在外头的两个穿酒店制服的职员。她接了他们送来的晚餐,再三道谢。可是晚餐数量着实有些多,她就地给母亲和孙瑛她们带上,余下的拎着回了病房。她先给了值班护士一份,又给彭思远放了一份在值班室。
她在走廊上给罗焰火发了消息,告诉他晚餐已经收到。他过了一会儿回复她一个字,好。
她慢慢地踱着步子,不时看一眼病房里的父亲……手机振动起来,她看清是鱼野风的消息,呼了口气。她点开对话框。距离野风上次发来消息,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这十几个小时的煎熬,简直无法言说。可是在她看到野风的头像、看到他发来的图片里堆出来的那巨大的可爱的财神造型雪人的时候,仍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是笑着笑着,她眼睛湿润了。
野风问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她拨回语音电话去,跟他说:“我还在医院的。不过我这会儿不能长时间通话,等我空了打给你。”
“看到财神爷有没有很开心?新的一年多多发财呀。”野风开玩笑。他说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堆出来的,几个休息日都耗在这儿了……他说着说着,忽然问晨来,你在医院,不是加班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晨来吸了下鼻子,问干嘛这么问。
野风停了停,说:“因为昨晚我梦见你在哭。我给你发照片,有你喜欢的雪和雪人,就算忙,看到一定会回复的,可是你没回复,这会儿你还在医院……谁出问题了?”
晨来说:“我爸爸。”
野风问情况怎么样,听她慢慢地解释着父亲的病情,又问她还好吗,末了才说:“我这会儿帮不了你什么,晨来。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不要一个人死撑,知道吗?我最担心你这一点。”
“不会。”晨来说。“没事的。现在我就等爸爸醒……他会醒的。哎,疯子,你可真的太神了……”
“谢谢你。要换个思路,你怕不是要骂我是衰神,为什么每次你有事,我都刚刚好感觉到。”鱼野风有点儿懊恼地说。
晨来笑。
野风叹口气,又叮嘱她好好休息、有事要跟他讲,挂断了电话。
晨来靠在墙上,站了一会儿,才走进病房去。她在病床边慢慢走了一圈,细细查看下情况,才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晨来看了父亲好久,伸手过去,很轻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下午,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候,罗焰火曾经告诉她,说蒲先生被送到医院之后有短暂的清醒,曾经唤过晨来。当时医生护士正在忙着确认病情,他们没办法靠前,只知道蒲先生又唤了两次晨来,但一次比一次微弱和含糊。罗焰火说,蒲先生大概当时是有事情想交代的。
晨来低下头,靠近父亲一些,轻声说:“我知道的,爸爸。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姑姑。”
她看着父亲的脸,惨白的,有点浮肿的脸,即便是在昏迷中,这张脸上仍有那么一股不服气的、倔强的、不合作似的气质,永远像是跟谁在生气……只不过如今看上去,那股气是弱多了。她看到父亲的眼球微微动了动。也许是无意识的,但这仍然让她精神一振。
“不过,该您做的事儿,可别想赖给我……”她握着父亲的手,声音很轻、很轻地,絮絮地说着话。
长夜漫漫,她有很多时间跟父亲说几句以前从来没有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