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咽了口唾沫,说:“蕤蕤,我这会儿很累了。明天我得早起,还有很多事等我做。不管是明天,还是以后,短时期内,我的日子都不可能舒服,也好过不了……我没心情也没时间理睬那些无关紧要的事。而且,今晚罗焰火只是送我回来……”
“别扯淡了。你是当别人是瞎子吗?你看他,他看你,‘只是’?晨来,我话说得不好听,但你别不听劝。罗焰火现在有未婚妻。你要不信你问问欧阳,问问白师姐……你是觉得做第三者好玩儿吗?你自己没受够第三者吗?”
“闭嘴!”晨来大叫一声。她抬起手来,指了指蕤蕤。她的手指在颤抖,“遇蕤蕤,你太过分了。”
“过分就过分了。你以后不拿我当朋友我也要说——蒲晨来你什么都好,但你爱上一个人,就会无限度退让……你这样下去会吃大亏的。如果没有尊重和诚实,爱也不过是遮羞布,只能藏污纳垢而已。我说的是什么你很清楚。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明白说出来过,可是你真的不能这样……你是值得珍惜的,也值得更好的感情。知道吗?”蕤蕤说。
晨来沉默着,盯着他。
门上那窄窄的窗口里,透过来光,全照在他身上。
他们两个人吵得声音太大了,楼下有脚步声,楼上也有,但没有一个人出现……走廊里的感应灯熄灭了,两人被脚下绿悠悠的微光罩住了半截身子,像被坟头鬼火照出来的鬼影子……晨来清楚而冷静的声音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响了起来,她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蕤蕤说。
晨来沉默片刻,问:“你也知道我知道?”
“是。”
“所以你当我是傻逼是吗?”晨来盯着蕤蕤的眼睛,“如果没有,你就给我闭嘴。”
蕤蕤果然没出声。
“事情发生过。他承认了,我原谅了。还能不能跟他继续,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可不止一次两次,不是吗?你原谅的是哪一次?你退了多少次,记得清吗?晨来,葳葳是过去了,我知道你已经往前走了。往前走如果遇到坑洼,要小心一点。等摔伤了,就迟了。你是医生,可有些伤你自己也治不了。我担心的是这个。要不是这样,我何必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永远不要再提。遇葳葳是什么样的人,盖棺定论了。旧事重提,毫无意义。不管你用意如何,再提,别怪我跟你割袍断义。另外,我的感情我很清楚。我爱过的人是什么样的,即便我不能了解全部,至少也是了解的。没有毫无瑕疵的人。葳葳不是,我不是,你不是,没有人是。但我们,都还算是个人,正直的人,也是值得爱和被爱的人。谢谢你,蕤蕤。你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了,再往前,越界了。”晨来说。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喉咙痛得厉害,可她并不在意。
蕤蕤的眼睛里闪着光,她想她的眼睛里也是。
“我最近过得很艰难,蕤蕤。我不想承认,因为我是大树,要给人遮风避雨了。只要不是被连根拔起、拦腰折断,我就要好好儿地活下去。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我不会再回头看。”
“我就是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和理解过我,现在要是连尊重都做不到了的话,我只能把你给剔除了。”晨来缓缓地说。“现在你给我滚。明天早上酒醒了,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觉得有脸见我。”
蕤蕤站着没动。
“要道歉也等你酒醒了。”晨来说。
蕤蕤犹豫了下,要给她拉开门。
晨来看着他垂下来的乱糟糟的长发,示意他先上楼去。
蕤蕤走了,她站在楼梯间里,好一会儿没有动。蕤蕤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远了,她松了口气。刚才发了那么大的火,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她这会儿只觉得累,一点也没有情绪宣泄后的轻松……她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半瓶水……她在楼梯上坐下来,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她看看腕表。
才过了十几分钟吗……她拿瓶盖挠了挠眉,拿出手机来看看。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消息。野风的语音信息还挂在那里,她轻轻点了一点。
野风祝她生日快乐。
“听说北京下了很大的雪。纽约也下了雪。就当我在你身边一起庆生了吧。说起来,今年咱们一起经历的风雪很多,都顺利过来了,以后也会顺利的。”
一本正经的。难得一本正经。嗓音温暖,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音符,被他组合出美妙的旋律……寒风吹在她背上,她又点了一下他的留言,重复了一遍,再重复一遍。
她清了清喉咙,回复他:“谢谢你呀……”
“我差点儿以为,下半辈子所有的风雪都已经被清算过了,所以北京这个冬天,才一直不下雪。”
“谢谢你做法……谢谢你每次都在我身边。今天也是。”
几句话,她分了几次说。因为每说一句,都要缓口气。
野风回话,笑得很响,说给她唱生日歌,然后果然唱了起来……“晚安,晨来。”他说。
晨来听着听着,眼泪不期然地落了下来……
有电话进来,是罗焰火。
她也来不及再调整一下情绪和声音,接听便问:“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反问:“你呢?”
晨来抬起头来。
楼梯间黑乎乎的,仍然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那绿莹莹一线光。
仍然像坟头的鬼火,能把人心里最隐秘的魂魄勾引出来……她轻轻揉着眼睛,说:“是。”
“我也是。”他说。
“晚安,罗焰火。”晨来轻声说。
她没等他说晚安,挂断了电话。
他没说实话,听筒里有风声。他应该知道,她也没说实话,因为她一开口,楼梯间里都有回音……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彼此欺骗的,又何止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知道他此时安然无恙,已经足够了。
晨来从楼梯上站起来,稳稳地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