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有,告诉我。我知道你不是顶不住压力的人。但我也知道你为了你爱的人会怎么做。你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一点都不意外……”
“罗焰火。”晨来打断了他。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没有骗你。”
“但你也没说实话。”
“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没必要。至于我的过去,我没有瞒过任何人,也没瞒过你什么。对吧?”晨来轻轻地出声。那声音很细但一点不弱,相反更加沉着而有力量,而她的眼睛,像暗夜里的星星,闪闪烁烁。“我喜欢你是真的。我现在还是喜欢你的,只是不能跟你走下去了,更不能跟你结婚……我们要清算什么?清算我为了别人的事可以命都不要,但就是不愿意跟你结婚?是的,我受到压力了。不只是我受到压力了,我导师、我领导、明珰……将来想在纪录片里看到我?那是不可能的。罗焰火,你知道,我也知道,只要你罗家闵家还有一个人有权势,我蒲晨来三个字连片尾角落都不可能出现。我没有讲,是因为没有用,而且也不愿意你和我的关系走到这一步。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些……跟你更不可能提,因为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让你沉默的电话意味着什么。罗焰火,我工作可能也没有那么重要。我的人也没有那么重要。可我从泥淖里爬出来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老师差不多用尽全力。她用了她能用的一切手段和办法,不惜被称作我的保护伞,赌上了她的荣誉,护我周全。我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是任性,可我想我谈场恋爱,不是犯了死罪啊……但她这个年纪如果再因为我的缘故承受压力,我的良心不允许。这你不会不知道……我让你相信我,你说相信。我也信了你是跟我心照不宣……为了遇葳葳我曾经做过的一切都不后悔,那不只是为了一个人,甚至不止因为是我爱过的人,还有我做人的基本良知。”
“你很勇敢。”罗焰火慢慢地说。
晨来怔了下。
“你那天问我,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
“你说是在医院球场。但不是的,罗焰火。”晨来说着清了下喉咙。她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幻影,但瞬间即逝。她看着罗焰火的眼睛,知道他也想起了同一件事。她轻声说:“医学院现在那块空地上,曾经有一个看着特别棒的体育馆。有一天我从实验室出来,葳葳说他们约了在那里打球。我去的时候他们比赛都要打完了……”
她缓了缓。
那天她走得很急,往场边走的时候找葳葳的身影,才看见他的 19 号球衣,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喊快点快点有人倒地……倒地的是 19 号,她扔下东西从看台上翻下去,推开人就喊葳葳你怎么样。她一只手摁在那人背上,招呼大家快点儿看看怎么样了说你们怎么一点儿不着急,另一只手被人拉住,把她拉起来,然后哄堂大笑。把她拉起来的是遇葳葳,一脸的汗水滴滴答答,跟她说,我在这。她看清楚葳葳是穿了与平常不一样的球衣,而身边的人她也不认识。葳葳回身跟人笑着说这么混编打球很有意思,过两天再来,然后拉着她走,笑她一着急认错人……葳葳笑得可太好看了,眼角的笑纹成了一簇水草花似的。
她回了下头看到场地上那几个人懒洋洋地说笑着,那里面有葳葳的同班同学,也有她不认识的人。
“……我现在能记得倒地那人背上有一点花纹。”她说。
“对,是我。”
“啊……”晨来慢慢地发出这一声感叹。“偶尔我会想起来那天那个情形,那是我印象里最后一次看到葳葳在篮球场上。”
因为几天以后,同样的场地,因为球场垮塌,葳葳因此而死,她并没有在场,是在急救中心看到他的……从那一刻之后她的人生之路像是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鸿沟,她就那么栽了下去。再爬上来,已经是再世为人。
她不愿意回想那段时间的经历,可是肩膀隐隐作痛,提醒她曾经有多危险多艰难。
罗焰火看着她手稍稍抬了抬,像是要抚摸肩膀,顿了顿,说:“其实我对你真正留下印象,倒不是因为在球场或者遇葳葳。”
晨来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肩膀。
她心头一震。
“你那天拦车被撞的那一下不算狠,但你差点儿被特勤毙了,知道吗?”他语气淡淡的,波澜不惊。
然而无疑是在她心里掀起了滔滔巨浪。
她看着罗焰火,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认识过这个人。
“我在车上。”罗焰火慢慢地将抽屉拉开,把烟取出来。他没看她,也没问她可不可以,直接把烟点燃了。
晨来看着那烟被点燃,一点猩红明亮闪烁。
“在我外公身边。他和我都没料到,那个时候,还会有人做出‘拦轿喊冤’的事来。”罗焰火再吸了口烟,这才转向她。“你很勇敢。”
大概那个样子可以称作鲁莽和愚蠢,因为没有人会那么做,除非孤注一掷。
他在球场上倒地不起,其实是拼得太凶了,倒地时可以休息片刻也不错。她冲过来都来不及看清楚人,着急忙慌的,真是慌乱不已……他想她将来要做医生的,性情急躁而莽撞,恐怕不容易合格。倒是没想到再见到她,是在那样一个情形下……外公后来是让特勤把她要递的材料收了,但当时并没有看,因为没有心情。
外公那几天都会去医院探视密友,而他则刚刚探视过才动完肾脏移植手术的宁昂,但当时外公是要送他去机场。
他们刚刚收到母亲飞机失事的消息,外公走不开,也不方便即刻动身,他心急如焚,必须尽快赶到……在候机时祖孙俩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像是突然想到的,外公说那个女孩子要在战争年代,怕是能干出堵抢眼的事来。
勇敢在这个年代,是稀缺品质。
他心不在焉,连外公说的话也听不进去,但这几句话是听见了,只是没想到多年之后,外公仍清楚地记得蒲晨来的样子和自己说过的话,而对她的判断和评价却大相径庭……
晨来看着慢条斯理抽着烟的焰火,轻声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再受到伤害……我想到的是你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利害,但没想到你会求婚。你和我都该清楚,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不是‘勇敢’就够了的。你求婚,不过是扯一下这层纱。与其让你说,不如我说。我没后悔爱过谁也没后悔过喜欢谁,对你也一样……我根本没有想过也没承诺过要跟你一直走下去。我没骗你。你若因为我不够爱你责怪我,那我也认了。”
罗焰火看着她,“所以你真的不过是拿我当一剂药。”
晨来没有看他的眼睛。她的目光一直落下去,“罗焰火,我就是不想走到这一步。我从你这里得到过疗愈和快乐,从来没想过要否认这一点。我甚至想过能在你身边待多久就待多久,直到待不下去,但实际上我确实不可能这么做,也不会隐瞒我真实意图……可是罗焰火,你呢?”
她目光向下,落在书桌上,这时才问:“那枚书签我能看一下吗?”
罗焰火看了桌角那摞古书上放着的那枚书签,点了点头。
晨来拿起来,翻过背面看去,停了停,看他。
“这是我的东西。三年前一场大雨那日我去博时参观拍卖预展,回去我才发现把它丢了。我想过如果是丢在展览馆,那就是另外一种方式让我太爷和爷爷跟我一起去看了画了……我回去找过,也登记过,但是没有结果。它为什么会在你这里?”晨来的声音非常冷静。
第十章 我拥有的那条平行线 (四)
尼卡2021-06-15
“你说呢?”罗焰火看了她。
“因为我姓蒲。因为那幅画。因为我是蒲玺的女儿。”晨来说。
罗焰火没出声。
晨来把书签翻过来,看着正面这小小的山水画。“我太爷晚景说不上凄凉,除了不能行动,整天只能呆在他的房间里……爷爷和奶奶待他很好。画这种书签,差不多是他们那时候能糊口的唯一能做的事……我爷爷还留了几张,说怎么也不能忘那些年。我小时候不懂事,才学写字,到处乱画乱写,还特别爱写自己的名字……这书签丢了的时候,我也想过就是冥冥中注定吧,找不到也算了。”
她抬眼看着罗焰火。
“森下先生那幅画,是我爸爸偷我太爷的藏画去转手的。太爷当年经营的有书画铺子,跟那时候的画家多有往来。后来太爷还在的日子,画家人在海外多年,知道太爷和爷爷的情况,还托人从海外捎过画作过来,辗转几道手,层层审查,等太爷收到,已经是几年之后,三幅竟不见了两幅……”晨来说着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来,“最后一幅还被我爸爸偷出去卖掉了。太爷幸好一生经历太多动荡,看得开。”
罗焰火另点了一支烟。他看看晨来,将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晨来没有动,摇了摇头。
“我在你那里看到那幅伪作的时候,跟你说过你要的画不在蒲家,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