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不语。
蒲珍把腿从沙发上放下来,“你从小就乖,性格没那么张扬,我们都以为你乖巧,可这些年一件件事看下来,知道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这得分什么事儿。今儿故事就讲这么多,我相信你听明白了,该怎么做你也很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她拿起茶碗来,添了点热水。
晨来看着那透明透亮的茶汤,有点出神。
“东城之花……多少年没人提了。倒是那年还有人叫我一声‘珍姑娘’……东城之花,哈哈!”蒲珍轻声笑道。“听着还挺帅的,是不是?”
晨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你不是担不了事儿的孩子。这一点你像我。想清楚就做,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蒲珍看着晨来的眼睛,微笑。“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任何时候,不要耽误工作,还有就是,过得开心一点儿。”
晨来点头。“姑姑,我回头好好儿上课,就是,芭蕾舞课。”
“嗯?”蒲珍没想到她接下来会说到这个。
“我还是该好好儿去上课的。”晨来说。
“去吧,老曹天天跟我这儿念叨,说你学费交了也不去上课,她怪不落忍的。”蒲珍笑起来。
“您不跟我一起吗?”晨来问。
“我去那儿当学生?我去当艺术总监还差不多。”蒲珍撇了下嘴。
晨来笑。
蒲珍想了想,念起来,她们同期那几位,后来都有什么样的成就。晨来听着,其实很想问,这些人都站在了行业的巅峰位置,如果姑姑也像她们那样坚定地在职业道路上目不斜视走下去,也许成就并不亚于她们……但她绝对不会问这个问题的。今天的故事,其实就是答案。
蒲珍问起晨来准备舞衣和舞鞋了没有,又指点了一下该做什么其他的预备,让晨来记好了,需要什么,尽管在她这里拿。
姑侄俩说起跳舞的事儿来,又聊到新买回来的这几张老唱片。蒲珍拆了套封,把黑胶唱片放到机子上。唱针缓缓移动着,歌声飘了出来……是邓丽君的《似是故人来》。
“我好喜欢这首歌。”蒲珍轻声说着,微微闭上双眼,握着茶杯,小口啜着茶。
晨来知道。
这首歌她无比熟悉,只因为从小听到大。
姑姑会轻声哼这首歌的旋律,每当这时候,她就知道,姑姑心情很好……
晨来希望常常听到这首歌。
蒲珍后来躺在沙发上和晨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晨来发觉姑姑有好一会儿没出声了,细一看,原来姑姑睡着了。她轻轻挪到她身边去,给她盖了条薄毯。唱片空转,屋子里很静,只有水壶里的热水冒着汩汩的气泡,好似这宁静的空间里唯一会活动的东西。晨来坐在地毯上,看着那一颗颗气泡从透明的玻璃器皿底部聚集、上升、跳跃……破裂,看得出了神。身后姑姑的呼吸声很轻也很缓,偶尔外面传来鸽哨声,这是久已不曾听闻的声响,这让她在这古老的屋子里产生了一种时光凝滞之感,就像是被树脂滴下定格住的昆虫,看眼前沧海桑田,自己却无能为力。
晨来靠在沙发上,直到时钟敲响,她惊觉时间不早了。
第八章 斯人若彩虹 (七)
尼卡2021-05-14
她转头看姑姑还在睡,轻手轻脚从地上爬起来,才过来轻轻推了推姑姑,问:“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
蒲珍闭着眼睛,伸伸懒腰,含混地说:“有点儿饿……不过想不出来要吃什么……你决定吧……”她说着,把身上的薄毯裹了裹。
晨来看着姑姑那慵懒又娇媚的样子,忍不住伸手过去,摸摸她的下巴。
蒲珍轻轻“哼”了一声,说:“别闹。”
晨来手臂撑在沙发上,看了姑姑,好一会儿没动。蒲珍却像是睡不着了,睁眼看看她这呆样子,从薄毯下抬起脚来踢了她手臂一下,晨来没提防,一下子趴在了沙发上。
“傻兮兮的。”蒲珍坐起来,缩了下肩膀。“有点儿冷?怎么这会儿这么暗?”
晨来回头看看窗外,原以为是天要黑了,不想却是晴转阴,看样子,马上要下雨了……她听见姑姑像是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窗边,正听到噼里啪啦雨点打下来,说:“这雨说下就下啊……果然夏天了。”
“你还记得那年夏天的暴雨吗?”蒲珍裹着薄毯,站在晨来身边,看着窗外。不过她的目光落在院中那几棵柿子树上——柿子树可有年头了,长得甚为茂盛。她这院子里,没什么花草,可有果树。海棠果和柿子是晨来最喜欢的。前两年晨来不在家,很多果子都浪费了……她听晨来说不记得了,看看她,说:“你这点还不错,是不是也得了一点你妈妈的真传,一般人都是不好的事会记得更清楚,你们只记得好事……我最不喜欢夏天,就是因为总是无缘无故就来了大暴雨。哗的一下,毁好多东西。”
晨来皱了下鼻子,“我去做饭。”
蒲珍回到沙发上,说:“你看冰箱里有什么就处理一下,简单吃……大部分都是你妈妈准备的。”
晨来没出声。
她们的冰箱都是她妈妈负责的……
“做好了叫我吃饭……吃完饭要是还下雨,就留下来过夜好了。要是不过夜,该滚蛋滚蛋。”蒲珍说着,歪着身子躺下来。
“我有论文要写,是得回去。”晨来说着,倒没有立即就走。她看着姑姑净白的面孔、精致的眉眼和眼角那细细的鱼尾纹……蜷发遮了半边脸,像睡着的洋娃娃那金棕的长发,显得又无辜又可爱,让人心疼。她走过去,低头在姑姑脸上亲了一下,转身时听见姑姑笑了一声,咕哝了一句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她也笑了笑,但没出声。
小桌子上手机响了起来,晨来停了一下。她和姑姑的手机都在桌上,响的不是她的。
蒲珍拿起晨来的手机来扔过去,笑了笑,才接听电话。
晨来走出房门,恰好听见姑姑轻轻“喂”了一声。她笑笑,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雨忽然下得这样大,简直像是盛夏一般……手机振动,她拿起来看看,是母亲问她晚饭吃了没有。
她回复道:“还没有。我在姑姑这里。正准备做饭,您吃了么?”
消息刚发送出去,恰好有新消息进来,她一看,是罗焰火。
他发了三张风景照。
一张是山顶的夜景,一张是维港的夜景……还有一张,大概是此时他眼前的夜景。竟然也在下雨,玻璃上有细碎的雨滴,但仍能看到远处的东京塔。
他今天飞东京的……她轻轻叹了口气。
屋子里姑姑在低声笑,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顿了顿,说了声“那是真不行”……她关好门,走了出去,一路随手开门关门,都是轻手轻脚的。这院子里总静得像寂寞的宫廷,每次来,她都忍不住要放慢脚步、轻拿轻放,像生怕弄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