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是在家里等吧。至少有点什么事,我妈有人可以商量。您知道我妈,有点儿事就慌神儿的,不顶用。”晨来故作轻松。“罗焰火不会难为我的。”
蒲珍不经意地蹙了蹙眉。
晨来看上去镇定又自信,似乎很有办法。但其实姑侄俩都知道,除了镇定和自信,也没有别的选择。
恰好十分钟,一辆深灰色的车子就停在了理发店门外。
晨来没用司机给她开车门,挥挥手跟蒲珍说在家等我,上了车。
她轻声跟司机说了声您好,听见他轻声说蒲医生好,微笑了下。
她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匆匆忙忙出门的,小白鞋牛仔裤外面罩着那大麻袋似的运动装,坐进这舒服至极的豪华轿车里,实在是不搭配。不过……车子也舒服,这身衣服也实在让她自由和自在。她拢了下衣袖,看看手机。还有百分之九十三的电,应该足以撑到见父亲的时候吧。
她靠在后座上,看一眼窗外,知道车子是往城外走,忽然有点忐忑,不知接下去会去哪里。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因为知道不管去哪儿,既然决定要去了,只能去了。
第三章 漫长迂回的路 (四)
尼卡2021-03-01
可能是看出她的犹疑,也可能是罗焰火交代过,司机随后轻声说:“罗总今儿大半天的日程都在城外,晚了也可能不回城里。”
晨来顿了顿,应一声。
车子开得有点快,上了高速,平稳行驶。车子越来越少,视野越来越开阔,很快,就看到了长城——城外秋意更浓些,漫山遍野的植物色彩斑斓,太美妙了……晨来并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里,但是此刻,她能看到许久无暇观赏的景色,心情并不算太糟糕……车子下了高速转进小路钻入林间,又开了很远一段路,在一小片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停了下来。空地上并排停了几辆车,有一辆是房车。
看样子,这是个私密的停车场。
司机停稳车子,替她开了车门。
晨来下了车,立时觉得冷。
山间的风比起城里要硬一些,何况刚刚从一个温暖的所在出来。她见司机没有打算给她带路的意思,正要问,就见从林间的小路上,走来了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女子,看到她,问是不是蒲小姐。晨来点头。中年女子在前面带路,说罗总已经在等您了。晨来不出声,跟着她穿过树林。眼前的小路窄窄的,石条铺就,顶多容两人并肩行走。此时节树叶将落不落,地上杂草青黄相间,若是有闲情观赏,脚下便是很美的景色……她跟着中年女子似乎走了很久才穿过树林,待眼前开阔起来,发现她们来到了一座造型很奇特的建筑前——建筑物并不高,像是把几块魔方堆起来搁在那里,看起来是极随意的摆放,可要再想挪动那一块,都觉得不合适了……天色有点暗了,看不出这建筑的本来的颜色,但从灯光照到的墙壁上呈现的色泽来看,这该是栋灰绿色的建筑,因此即便在光线好的时候,也不容易一眼就被看见。
中年女子脚步慢了些,显然是给晨来留了观察环境的时间。
“蒲小姐这边请。”她说。
晨来点点头,再抬眼,已经站在了建筑的入口,一道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玻璃门处。
中年女子掏出一张卡片来贴上门锁,“滴”的一声轻响之后,门开了。她请晨来先进门。
门内另有一位中年女子替晨来收了外衣,轻声说蒲小姐好,给她递上披肩,说楼上可能有点凉。
晨来接了,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坐下来,低头换好鞋子。
两位中年女子就静静等在一旁,待她起身,将她的外衣和小白鞋收了起来。
“罗总在楼上等您。”
晨来点头。
看样子,她们两个没有要送她上去的意思。
她抬眼看看前方,这明亮通透的长廊尽头是楼梯。
她独自走在长廊上,越走,空间越宽阔高广。看上去不过只隔了一段长廊的楼梯,竟像是越走反而距离她越远了似的。她不得不慢下来,一步一印往前走。其实一进门,她已经感受到这里奢华。以她有限那点文物知识,从玄关那里摆着供人坐下来换鞋的鞋凳、休息处的一堂家具,完全明式,更不要说挂在墙上的画、摆在廊上的家具、家具上的那些小物件了……虽然多到让人目不暇给,但看上去每一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即便是显出一股富贵气,也是不让人反感的那种。
她想想,这是罗焰火的住宅,做到这个程度,倒也并不令人意外。
来到楼梯前,她迈步上去。
楼上是一个很大的厅,除了一张大画案、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摆设,故此看上去比楼下更显得空旷。
晨来一边想着罗焰火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一边转回身来慢慢走着,打量着厅里的摆设,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东面墙壁上——墙壁上是一幅古画。整个大厅里,这是唯一一幅画,也是除了画案桌椅之外,唯一的古物。它像仅仅只是一个装点,在四白落地的空间里,添一点趣味,但,也可能这里之所以这么布置,就是因为它的存在。
晨来的目光在画上停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走去。地板很光滑,踩上去有点像芭蕾舞教室里那随时令脚尖有起舞欲望的地面。她站下来,凝视着这幅画作,良久一动都不动,哪怕是听见了脚步声,并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已在身后。
她缓了口气,回过身来,看了罗焰火。
白衬衫黑西裤,看上去整洁而冷峻,和他在电话里呈现出来的状态很像。
“请坐吧。”罗焰火说。
晨来跟他一同往方桌边走去。
经过画案时,她脚步慢了慢。新鲜好闻的墨汁味飘散在四周,宣纸上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写完不久的……只是一瞥,她看清楚纸上的字迹,已经明白这是几幅挽联。
“纵横山河,一槌定音;正气磅礴,万古星辰”……她心沉了沉,忙走开,这会儿工夫,罗焰火已经替她拉开了座椅。
桌上摆着的有茶有点心,晨来坐下,脑海中还是那几个狂草书就的汉字。
她看了下罗焰火的手。
罗焰火正拿起茶壶来,倒茶。
“喝一点。”焰火把茶杯放到她面前。
“谢谢。”晨来端起茶杯来,正要喝,忽觉得哪里不对,又拿远些,细看。
小小的一只杯子,胎很薄,茶色和光一起透出来,映在手心里。
“真有人拿鸡缸杯喝茶……这事儿我只听说过。这也太奢侈了些,近乎行为艺术。”她轻声说着,倒也并不扭捏,这就喝了口茶。茶很香,她也有点口渴了,就又啜了一口。
喝茶的工夫,她的手不自觉握紧些,不然这两口霍山黄芽可能就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昂贵的饮料了……她的目光在眼前的茶具上一扫。看起来是零七八碎不起眼的日常用品,留意看,这一角一只宣德炉,那一排是十二花令杯……竟然,就这么随意摆在面前了。
“这东西……”晨来轻轻抬了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