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雪庭面前,君道一装扮而成的花魁愈发显得纤弱娇艳。季雪庭也想不出君道一究竟为何如此熟练,连那仿佛暗含情谊的目光都伪装得格外逼真。晏归真那语气微妙的问话一出,君道一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又深深地望向季雪庭。
而在季雪庭身后,晏家大公子的目光简直能化为实质,刺得他背脊微微发痒。也就是如今季雪庭体内这抹灵魂乃是曾经修行了三千年无情道的修者,才勉强维持住面上表情不变。
但即便是这样,如今早已无情道破的季雪庭也不由自主地有些身体发僵,头痛欲裂。
“这个嘛……”
季雪庭被君道一与晏归真前后夹击,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只能眉眼低垂口中含含糊糊嘟囔了几句。
他是真心无奈,按照他的性格,自然是恨不得当即把所有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
然而,如今他却根本无法这般简单行事:入书之前,金乾多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得露出马脚以免彼世书察觉到不对。
于是乎,季雪庭此时也只得按下心中无奈,一边回想着自己在现世中与君道一交往时种种,一边努力伪装出一名无忧无虑王宫中长大的小皇子应该有的慌乱无措。
好在关键时刻,季雪庭想起来,君道一昔日与他把酒言欢时候,似乎确实曾经笑着开玩笑道,他也当过花魁。
【“要说起来,我当年的扮相可算是风华绝代。我还在瀛水上游,放了不少红叶诗,那叶片顺水流到下游,也不知道惹了名仕公子春心浮动,那些日子,与我交换诗帕的人数不胜数,说来可笑,还有不少人平日里名望极盛,还有人乃是以深情专一出名,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最重要的是,当时君道一似乎还以花魁之名,卷了不少钱财而去。
想到这里,季雪庭差点叹气。
“我确实对君姑娘神往已久。”
季雪庭轻咳一声,幽幽开口道:“很多年前,我曾得到过一张红叶诗,那诗正是来自君道一……咳咳,那个,自从得了那首诗,我就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十分神往。如今好不容易才探得姑娘出了瀛水,无论如何也想来见见真人。”
听到季雪庭这般辩解,君道一顿时一笑。
他的扮相本就是绝美,如今再微微一笑,当真称得上顾盼生辉。
此时就连心智如同孩童一般的韩稚春,都望着君道一发起了呆。
可季雪庭却觉得,自己身侧某人身上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他刚入彼世书时,还觉得不曾遭受过那般苦难的晏归真心思远比现世明朗许多,人看着也不似那般阴沉可怖。然而此刻的晏归真那面带浅笑,眼神阴暗的模样,恍惚间又与季雪庭知道的那个男人重叠了起来。
韩瑛往晏归真身上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腰间长剑,显然也是感知到了晏归真此时气息森然。
可偏生引发了晏归真浓重敌意的罪魁祸首,那花枝招展的美人君道一却满脸欢欣,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此时场中某人周身的寒气四溢。
“哎呀,红叶诗……这位季公子对我还真是了解。我向来都以‘青一’为名,未曾想还有人能知道我先前闺名……”
声音渐低,季雪庭眼角抽搐地看着君道一微微低头,假惺惺擦起了眼泪。
君道一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还真是无论现世彼世,都一如既往。
果然,君道一这番楚楚可怜的姿态一摆出来,晏归真脸上表情渐渐收敛,却是连那副假笑的模样都摆不出来了。
季雪庭心中暗暗蹙眉,甚至有点不太习惯。
彼世中的晏归真并不像是他知晓的那人一般心思深沉,便是连醋意都没想过要掩饰半分。倘若不是碍于房中还有外人在场,恐怕季雪庭现在就已经被人按在某个角落狠狠逼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而季雪庭原本并不需要这般狼狈。
季雪庭一看君道一这幅模样,略微有点手痒,他很清楚,君道一定然兴头上来了想要捉弄人。
而果不其然被君道一这么一演,房中其他人,似乎都觉得季雪庭与君道一真的有什么前情往事。
韩瑛望着季雪庭的目光尴尬,
韩稚春开始探头探脑。
而晏归真……唉,晏归真面无表情,但是额角青筋与身侧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已然显示出他如今的真实情绪。
“嗯,稍等,让我换个荔枝香——”君道一目光一寸寸扫过房中众人,莞尔一笑,“这些日子天气潮,房中香料也有些变味,闻着似乎有些太酸了些。”
仿佛还嫌事情闹得不够难看,君道一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
“归真。”
季雪庭在晏归真理崩坏之前率先伸手,直接拉住了身侧青年的袖口,轻轻扯了扯。
“我以后不敢了。”季雪庭压低声音,努力回想着少年时自己的模样,厚着脸皮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去收集诗帕的,这不是当初说好了我中秋要送你自己做的兔儿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胸无点墨,压根不知道往灯上写什么……”
以如今三千多岁的老芯扮嫩,季雪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脸上染上了一层绯红,看上去竟然真的有点天真无邪娇俏可人的模样。
“但你最后送了我打油诗?”
晏归真眉头渐渐松开,他仿佛还是有些不太高兴,冷冷刺了一句。
“这不是,我还是觉得我自己写得诗比较有诚意?”
季雪庭干巴巴地回忆着,然后苦哈哈地求饶道。
“哼。”
晏归真瞥了他一眼。
“回去再跟你转账。”
他冷然道,随即反手握住了季雪庭如今纤瘦的手腕。
紧接着,他便听到身侧传来了韩稚春憨声喊气的嘟囔。
“哥,我也想要兔子灯。”
“咳咳咳——”
韩瑛开始咳嗽。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晏归真与季雪庭方才的窃窃私语本不应当被听到,奈何韩瑛也教了韩稚春一些防身武艺,以至于韩稚春虽然是心如稚子,武艺却不差,直接将那两人对话听了个正着。
其实按道理这也没什么,但是韩瑛毕竟也是行走江湖的人,在他听来,晏家这位大公子与这位季雪庭之间的对话,其实亲密至极,不是情话,胜似情话。
幸好就在韩瑛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对韩稚春开口解释时,一旁的君道一轻声笑了一声,然后开口打断了房中窃窃私语。
“明晚是我在如意楼最后一晚,过了明晚我便可自赎而去。”
红衣美人面不改色落下了石破天惊的话语。
然后他瞥了韩瑛一眼,继续道:“不平剑韩剑侠这般多情追了我三千多里,从江北一直到京城,在下实在情深难还。”
韩瑛:“不,其实我——”
而不等韩瑛开口,君道一又暗含深意地瞥了季雪庭一眼,幽幽道:“这位季公子对我也花了万般心思,一页红叶,竟也记到如今……”
季雪庭:“额,这个——”
“只是我早就暗下誓言,在自赎而去之前,我只会招待一人。”君道一以手扶颊,语气轻佻道,“不如这样吧,就让韩瑛与这位季公子直接前往如意楼的擂台,打一打如意楼那有名的千金擂,也算是我成全了如意楼收留我的情分。谁打赢了,我便可与谁春风一度。”
季雪庭刚想开口说春风一度倒也不必,就听到君道一又开口补充道。
“不仅如此,我还可以答应那人一个条件。”
季雪庭一听到君道一补充的那句话,便觉心中一沉。
他抬眼望向另一边的韩瑛,果不其然见到那人眼神瞬间变得认真起来。
京城中达官贵人云集,花街柳巷想要出名自然也少不了额外的乐子。
就比如说如意楼的擂台。
如意楼的千金擂,全京城都有十分有名,毕竟为了花魁一掷千金者常有,可有人以擂做局,豪掷千金请人打擂却不常有。
况且那千金擂就设在如意楼前,打起擂来万人争相观看,最是热闹。而只要赢了千金擂的人,不仅可得花魁春宵一夜,风光无限,还可得花魁自携千金身家,以身相许。
这些年来,这千金擂虽开得少,可每一次开擂都是万人空巷,十分引人注目。
然而这常人梦寐以求的千金擂,季雪庭根本就不想比。
尤其是在知道所谓花魁的衣衫之下乃是一具不折不扣男人身体之后,更是如此。
奈何就在他想要开口推辞之时,只见君道一微微偏头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