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平静的客厅内, 有什么正在悄然发生。
沙发上, 狗子蜷缩着身子，时不时地嗯哼叫唤, 听上去极不安稳。没过多久，他的身上就溢出一缕缕黑气, 淡淡的。在灯光的照射下, 并不明显。
浴室内，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过了一会儿，才停下。
宗辞穿着一袭睡衣走了出来。他想起客厅内的沈西，身形微顿。
和醉酒的人理论，不是宗辞的行事风格。更何况，沈西也不是第一次在家中留宿。
一而再、再而三，宗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事。
只是想起沈西在晚饭前同自己说的话，宗辞忍不住蹙起眉头，垂眸深思。
正巧, 一声叫唤传入他的耳膜。
轻声，却清晰可闻，似乎是在客厅那个方向。
沈西？
又是一声呜声，夹带着痛苦的意味。
料想到不对劲, 宗辞立刻就抬步走了出去。
客厅内，还残余着酒菜的味道。窗户被刻意地打开散味, 夜风吹进, 轻轻卷过衣角, 带着些许凉意。
一切, 都安静得不可思议。
宗辞走近沈西，化为本体的他和往常一样，将小小的身子裹成一团，正睡得深沉。
宗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见他的身子微微起伏，伴随着绵延低缓的呼吸声，看上去并无不妥。
“沈西？”
没有回应。
“沈西？”
仍是没有回应。
宗辞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暗芒，直接伸手渡出灵力，将其运入沈西的体内。
顷刻间，黑色的雾气溢出。
还伴随着痛感不断的低声哀嚎。
果然有问题！
宗辞的脸色蓦然一沉，直接加大灵力，试图将沈西体内的妖邪逼出。
大约过了数十秒，体内的雾气被他不断逼出，形成一道模糊的人影，直接快速冲敞开的门窗跃出。
宗辞哪里会给他逃脱的机会，直接化为本体，跟了出去……
沙发上，狗子的身子发出一阵白光，继而化为人形。
沈西闭着眼未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
***
天台楼顶。
宗辞终于施术将对方困在原地。
高处强劲的夜风袭来，将这道由黑色雾气形成的身影，吹散几分，却又极快地原地合拢。
直到此时，宗辞才得以看清他的面貌。
这个妖邪居然和沈西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宗辞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脑中却晃过沈西之前说过的话。
——我最近，一直在做恶梦。
——都是我小时候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我不太喜欢的事情……一旦睡着就会开始，我最近没睡好。
他恢复平静，心中已然有了猜想，“心魔？”
心魔可以幻化出宿主的样子，它们喜欢藏于人、妖、兽的体内，挖掘着宿主体内最深处的恐惧与孤独，以此作为媒介，涉入对方的梦境。
他们喜欢以负能量为食。
宿主越是恐惧孤独，就越是能提高心魔的修为。
更甚者，长时间会影响到宿主的性格，直至死亡。再然后，寻找一个新的宿主。
宗辞想起妖界对于心魔的说辞，浸在黑暗中的脸色越发深沉，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杀意。
心魔是最能察觉极端情绪的妖邪。
面对修为完全高于自身的宗辞，对立面的心魔立刻出声求饶，“饶了我这一次！再也不敢了！宗、宗队。”
他学着沈西的喊法叫道。
没了平日沈西的清亮与活泼，偏剩下尖细阴森。
宗辞顿时丢出冷冰冰的两字，“闭嘴。”
心魔颤了颤，冷风将他的身形吹散，又反复聚拢。
宗辞以灵力化为一把利剑，直接对准心魔。身上如丝般的睡袍，在风下显得宽大又飘逸。月色迷离，往他的身上投下几道光影。
宗辞冷着脸，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场，“接下来，如实回答我的话，否则，你应该清楚这把剑穿过你的身体，会是什么下场。”
蓝色剑灵又亮了几分，让人看着就升出寒意。
“是、是！我都说……”
“什么时候潜在沈西体内的？”
面对修为强劲的宗辞，心魔不敢造次，如实回答，“八天前，你们制服岳君明的时候，我本来是岳君明心内产生的心魔……”
宗辞听见他的叙述，终于明了几分。
岳君明由于怨恨，在招来言灵的同时，也滋生了心魔。
心魔一直隐于他的体内，不断地吸噬着他的怨恨而活。
后来，沈西告诉岳君明车祸是个意外。岳君明几番挣扎下，还是相信了沈西的话。
岳君明长时间以来的仇恨信仰骤然破碎，又因为妖怪局的掺和终止了报仇。
心魔不得不放弃岳君明，所以，那时虚弱的沈西就成了他的新目标。
他挖掘出沈西内心深处的记忆，企图引他跳楼，在短时间内用血腥来提高自己的修为，以便寻找下一个宿主。
哪知道，宗辞出现救下了沈西。
宗辞的灵力让心魔畏惧，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再后来，心魔发觉沈西体内潜藏的恐惧和灵力，也是个好地方。
于是就待在了沈西体内，每晚编织梦境将他困住。
方才他察觉到宗辞的出现，特意停手。没想到，还是被逮了出来。
“说完了？”宗辞走近了一步。
“说、说完了。”
宗辞眼底透出杀意，直接运转灵力，将剑刺入了心魔的体内。
黑色雾气被亮眼的蓝色灵力包裹着，宗辞手掌一合，顷刻就消散无影。
这样害人的妖邪，他向来不会心软。
***
客厅沙发上，沈西猛然惊醒。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只觉得浑浑噩噩，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这是……”沈西摸了摸自己布满虚汗的额头，想起那个可怕的梦魇，他觉得心惊不已。
沈西看着窗外的黑夜，诧异不已。
接连几日，无论自己经历怎么样的噩梦，都要持续到白天才能挣脱。
可现在，居然半途惊醒了！怎么回事？
沈西从沙发上爬起来，双腿有些发软，只能站在原地稍作停留。
正当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宗辞走了进来。
对方身上穿着睡袍，显然是出过门。
沈西疑惑道，“宗队，你去哪了？傅局和流火呢？”
“他们已经回去了，你今晚被灌醉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宗辞看着他茫然的神色，故意忽略了沈西醉酒睡着前的那段。
“这样啊……”沈西显然喝断片了，完全相信了宗辞的说辞。
他的脸色还没完全恢复，不过醉意倒是少了许多。
宗辞想了想，还是往他身上渡了些许灵力，“舒服点了吗？”
莫名的心慌感和头疼感减轻，沈西点了点头，“嗯。宗队，你怎么会知道……”
“你先去冲个澡吧，迟点我和你仔细讲。”
沈西闻言，想起之前的梦境，又见自己今天中途转醒，便猜想在现实中肯定发生了什么……
“好。”
说罢，就朝浴室走去。宗辞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晃过些许犹豫。几秒后，他还是转身进了厨房。
***
等到沈西回到客厅时，宗辞已在一端坐下。
原本空无一物的茶几上，正放着一杯热水，还冒着热气。
沈西快速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吃吧。”宗辞简单示意道。
沈西受宠若惊，端起水杯，怕烫吹了吹，往里抿了几口。
热水顺着往下，顿时涌来暖意。沈西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声，双手捧着水杯喝着，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愉悦。
宗辞见他脸色红润了不少，总算开了口。
“困扰你的噩梦，我已经找到源头，解决掉了。”
“啊？”沈西惊讶，连忙放下水杯，追问道，“宗队，是怎么回事啊？”
宗辞看着他，平静叙述道，“那天在楼顶，你被心魔侵入了，所以这些天，你才会连续做恶梦。”
沈西毫不知情，神情懵懵的。
宗辞干脆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原来是这样，幸好发现得及时！”沈西挪了挪身子，凑近宗辞，“宗队！你又救了我一次！”
宗辞瞥了他一眼，故作嫌弃道，“认识的妖里，就数你最麻烦。”
“宗队……”沈西‘无比怨念’地看向他。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小声嘟囔道，“那我破案子的时候，表现不是挺优异嘛！总比流火好很多吧？”
沈西‘很心机’把流火拉出来挡枪。
塑料兄弟情，大概就是这样的。
宗辞被他弄得几发笑，只得用手掩了掩自己的嘴角。
所幸，宗辞对于情绪的把控一向有数，很快地，他就归于平静。
见沈西提到案子，宗辞反倒是想起了先前妖怪局局长的交代。
让沈西进入妖怪局工作。
平心而论，沈西的分析能力的确不错，思维反应也够快。
如果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会是一个得力的助手。
“沈西。”宗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嗯？”沈西看着他，瞬间装作乖巧状。
宛如一只要讨好主人的狗狗，很符合他的属性。
宗辞勾唇，问道，“之前妖怪局局长和我说，想要招你进局里工作，你有没有兴趣？”
进妖怪局工作？
沈西反复默念着这几个字，确认不是自己出现幻觉后，才兴奋道，“进妖怪局工作吗？是像现在这样，跟着你工作吗？”
妖怪局这三个字，对于寻常小妖，意义非同。
沈西不敢随便答应，觉得还是问清楚了比较好。
“嗯，没案子的时候会很闲，工资照发，年底有奖金，只要申请，还能包吃包住。”宗辞开了口。
妖怪局员工的福利，向来不错。宗辞也没隐瞒，如实说道。
沈西听见这话，内心瞬间充斥着巨大的喜悦。
跟着宗队工作，还挂着‘妖怪局’这上档次的头衔，简直不要太美好！
出世三年，自己就成了村子里最有出息的妖怪！
沈西嘚瑟到只想使劲晃尾巴。
“沈西，你想好了吗？”宗辞早就看出了对方的情绪，免不了提醒道，“你的事务所还要开吗？百里区和霓龙区距离有点远。”
果不其然，沈西一听见这话，有些发愁。
事务所的规模虽然不大，但好歹是他出世三年全部的心血。
当然，他最舍不得的，还是那块手写招牌。
但是沈西转念一想，以妖怪局的月薪都快抵得上他开店个把月的收入！
小财迷顿时上线，心中的那点纠结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队，没关系。我可以攒钱，以后也能在霓龙区找个店面！”沈西美滋滋地说道，“这样还方便上班工作。”
宗辞听见沈西的打算，心里突然泛起一抹无奈，“随你。”
“宗队，你们不会反悔吧？”沈西再三追问。
“不会。”宗辞看了一眼时间，起了身。
沈西仰头望着他，如星般亮的眸中满是信赖，都是对他才展露的情绪。
碎发还未吹干，正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宗辞一怔，手指下意识地触到了他的额头，轻轻拨动了一下。
温柔的触感，夹带着凉意。随即升起灼烧般的燥热，瞬间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沈西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脸颊连带着耳垂、脖颈，都透出红色。
每一秒的变化，都如实落入了宗辞的眼中。
宗辞快速收回手臂，原本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痕，看上去隐约有些懊恼。
自己刚刚想对沈西做什么？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宗辞故作平静。
“啊，哦。”沈西见他平淡的说辞，竟有些失落。
宗辞顿了顿，又用余光瞥了一眼沈西的额头，犹豫再三，还是加上了一句，“把头发吹干再睡。”
短短几字，却带着独特的魔力。
沈西眼中迸出笑意，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嗯！”
宗辞转身，朝着房间走去，等到快要进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宗队，晚安！”
声音不响，但里头的笑意很明显。
宗辞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他侧过头，眼中似有清浅笑意，“晚安，早点睡。”
***
第二天，沈西一觉睡到了正午十二点。
沙发偏小，他又没变回本体，时间一长，手脚都睡得酸酸麻麻的。但几日来的疲倦一扫而光，沈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
宗辞给他留了张电子便签，就放在茶几上。
“醒来自己回去，把事情处理好了，再联系流火去妖怪局报道。还有，边上盒子里的东西给你，辟邪。”
沈西认认真真地将便签上的一行字看完，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边上。
一个黑色木盒正摆放在茶几上，隐约透出一股香味，盒子上方刻着花木雕，还用了纯金的锁扣，精致不已。
要不是宗辞留下了便签嘱咐，沈西还真不敢随意乱动。
沈西将木盒移到自己的面前，将其小心翼翼地打开。
很快地，里面的东西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哇——”
沈西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声，视线牢牢固定在上面。
木盒里面是柄玉如意，造型很小巧。钩头是银鎏金的凤头形，而柄身则是通透白玉，色泽温润，一看就造价不菲。
宗队居然把这东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