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兼叔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秦峦忽然无声叹了口气,拍了拍井溶的肩膀,转身走了。井溶又往里面看了眼,也抬脚跟了上去。两人转过客厅,推门进去前面的落地窗透明连廊,站在廊下,看着外面又开始细细密密落下来的雪花,久久无语。“跟着我干嘛,不怕我揍你?”秦峦忽然斜着眼瞪他。井溶笑笑,“师父想揍就揍吧。”秦峦还真就抬手往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然后心情复杂的骂了句,“臭小子。”说老实话,井溶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会下这么狠的手,一巴掌下去,半边脑袋都要麻了的感觉。看样子是真生气了。井溶也不敢吭声,怕惹得他暴起。不怕说句丢人的话,秦峦这个人虽然懒,可身体素质是真的好,也特别擅长出其不意,假如真打起来,井溶还真未必打得赢!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太阳慢慢升起,带着点红色和橙色的阳光一点点从雪片中间的缝隙透出来,美得惊心动魄。秦峦抱着胳膊看了会儿,忽然叹道:“老崇这个人,啧啧,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平日说得不多,可什么都明白,关键时候也够灵活变通。就好比刚才,其实自己也没透露太多,可崇义就猜出来了。而且分明也早就看透了那孩子吃软不吃硬,偏不明着训斥,只要放下大家长的架子,就什么都有了。井溶摸了摸鼻子,嗯了声。娱乐圈本就是个大染缸,复杂得很,哪怕一个人真的演技出众,假如情商和智商不够的话,也是混不下去的,更别提走到崇义这样的高度。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秦峦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盯着井溶笑的不怀好意。井溶给他看的浑身发毛,就问为什么。秦峦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是个明白人,对他自己和城城都是好事,可对你小子,呵呵,就未必喽!”井溶一怔,回过味儿来之后就黑了脸。可不是怎么的?!老丈人和女婿,天生的敌人,面对一个双商出众,手腕超群的老丈人……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臭,秦峦忽然就觉得浑身舒坦了,哼着小曲儿,倒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这两个小东西回来的倒早,吃海鲜正是时候!第一百零四章今年是第一个团圆年,对所有人而言都意义非凡。崇义提前空出了大半个月的档期,拒绝了一切营利非营利合约,专心致志在家陪孩子过年。秦峦嫌他那全是钢筋、玻璃的工业简约风房子太过冷清,“跟实验室似的,一点儿年味儿都没有”,当即拍板决定四个人都在这边过年。崇义很高兴,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这么多人,就要下厨展示自己“又精进了”的厨艺,然后……你能想象一天三顿都是面的生活吗?!清汤面、蔬菜面、排骨面、炸酱面,后一种堪称崇老师厨艺巅峰之作,中间有一回炸酱的时候还弄糊了,洁癖发作的井溶闻着房子内部边边角角的焦糊味,险些崩溃。距离除夕还有两天,大家吃面吃到第三天的时候,差不多每个人都一脸菜色,然而崇义的热情越发高涨。秦峦觉得现在自己都跟一坨面似的,打个嗝儿都是满满的面粉味儿,听崇义欢欣鼓舞的宣布他要给大家做个鲜虾面后,秦峦的脸终于成功的绿了。他有气无力的戳了戳顾陌城,小声道:“城城,你去跟你爸打个商量,换个品种不行吗?”多好的海虾啊,清蒸、油焖、红烧,再不济烧烤也行啊,干嘛想不开的非要做面?顾陌城也觉得有点撑不住了,可还是挺为难。难得自家老爸如此有兴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依旧热情似火,她冷不丁的让人别做了,多伤心啊。“师父你咋不去?”她抗议道。“我跟他不熟!”秦峦想也不想的说。“骗人,”顾陌城毫不留情的揭穿他的谎言,“你都加入他们的好友群了,不都约好了还要给你的画展站台么?年后又要去意大利还是哪儿的,这叫不熟?”“城城,师父养你这么多年,不容易吧?”秦峦理直气壮的说,“现在这点儿事都要不听了?”顾陌城目瞪口呆,师父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要点脸不好吗?师徒二人对视了大约半分钟,谁都不肯轻易认输,场面一度僵持不下。然后……两人忽然齐齐看向井溶。井溶脸上看热闹的表情一僵,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那什么,水开了,我去泡茶。”他刚站起来想溜,就被眼疾手快的秦峦一把按住,笑眯眯道:“溶溶啊,尊师重道了解一下?”井溶特嫌弃的扳开他的手,第无数次的重复,“都说了别这么叫我!”刚一扭头,就对上顾陌城忽闪忽闪眨巴着的眼睛,人家压根儿不用说话,就这么一脸恳求又为难开不了口的表情看着,井溶瞬间就兵败如山倒。他就想仰天长叹,莫非所有门派的大师兄都这么惨?还没怎么着的,就听厨房那边又传来一声哎呀,紧着这就是这两天频频出现的噼里啪啦,井溶心里咯噔一下,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里面冲。顾陌城和秦峦笑眯眯的在后面看,时不时分享一下手中的干果,然后就听见了井溶压抑不住的悲鸣,那显然是对整洁厨房一去不复返的心碎。崇义是被井溶挥舞着灭火器赶出来的,出来的时候两只手都水淋淋的,围裙上满是油污,还挺不好意思。“那什么,我刚看了个食谱,就想一半虾子做鲜虾,一半做个油焖,没想到难度还挺大……”顾陌城和秦峦齐齐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很有把周围抽成真空的架势。油焖大虾听上去简单,熟练工做起来也不难,但这里面显然不包括崇义。先下油炒糖色,然后加水,问题就出在这儿。因为有了上次不小心烧糊锅的经历,崇义这次非常慎重而狂野的……加了整整半锅水,然后有几滴油花被溅出去,被火舌一舔,在半空中就着了!再然后,着火的油花碰到锅子内壁,好么,整口锅都成了个大火球,火舌一蹿大半米高,要不是崇义躲得快,回头庞冲就得在大正月里给自家艺人预约纹眉和种植眼睫毛的小手术了,真是想想就让人崩溃。已经成功灭火的井溶手里还拿着家用灭火器——火太大,盖锅盖有被灼伤的危险,面无表情的看着满地黑灰和粉白交杂的混乱,还有那已经完全没法看了的灶台。就连天花板,也已经被熏成了黑黄色。头顶的自动灭火装置已经启动,哗啦啦往下喷水,要不是他动作快,水与油火只会雪上加霜。井溶丢开空了的灭火器,任凭从天而降的水雾打湿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痛苦的捏了捏眉心,撒手就是一个深深地红印子。所以说,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好不容易解决了风水协会的事,他为什么要大过年的面对这样的厨房?脏死了!过年期间的保洁、钟点工根本抢不到,在场四个人又根本没有完成如此浩大工程的经验和心情,一行人被迫连夜打包,光食材就装了一整车,灰溜溜的去了刚被吐槽过的崇老师的“实验室”。因为一直只有他一个人住,所以这套总面积三百多平米的复式住宅用了视野最通畅的开放式格局,除了承重柱子和衣帽间、洗手间之外没有一面自下而上完整的墙壁。更要命的是,一共只有一张床……四个成年男女挤在一起完全不现实。所以在大年之夜,崇老师带领大家在房子里扎了帐篷……刚被毁了厨房的井溶面无表情的扎帐篷,顾陌城过去帮忙,半路忽然笑出来,“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苏子市的家里扎帐篷露营来着?”井溶脸上迅速带了笑意和一点回忆,又冲一整面的落地窗那边抬了抬下巴,“嗯,这里看星星倒是不错,完了之后还能看个电影。”崇义对生活品质比较讲究,家里不仅有基础的衣帽间、健身房、半露天室外泳池,还有两台天文望远镜和配备一整套专业立体声音响的影院,非常令人发指。谁都没敢再让崇义下厨房,正好他也没脸再主动请缨了,还是秦峦和井溶来的。其实秦峦也是打下手,偏偏臭毛病还一大堆,煞有其事的挑刺儿。“你看看你老崇,这就不像正经过日子的,”他翻开橱柜,对着那一堆闪闪发亮,甚至标签都没去掉的餐具道,“你用过吗?”崇义老老实实的摇头,“没空做饭,原本装修的时候都没想要厨房,还是庞冲坚持才加上了,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庞冲是个瓷器狂热分子,一旦出国,第一站必定是当地有名的瓷器店或是市场,也特别喜欢送熟人,崇义家的杯盘碗碟乃至大大小小装洗化用品的瓶子、罐子都是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说着,崇义就去几个柜子里翻了翻,又拖出来一整套二十四件色彩绚烂瑰丽的土耳其餐具,兴致勃勃的摆开了,一边摆还一边感慨,“从来没想到在我家也能用到这么多餐具。”这套餐具的主色调是蓝色和紫色,间杂着不少同样浓烈的黄色和绿色,带有强烈的异域风情,可跟这套房子本身的极简风格竟意外地和谐。又或者恰恰是因为房子本身没有什么色彩,反而能最大程度的接纳很多外来因素。顾陌城没见过这种风格的瓷器,还挺感兴趣,崇义忙道:“喜欢的话我让他再弄一套过来,或者你先把这套拿走。”“不用了,”顾陌城摇摇头,“我就是稀罕稀罕,我们那边不合适,再说了,放在你这里也一样。”“对,一样,爸爸的都是你的!”崇义又欢喜起来。爷俩正说着话,那头秦峦竟也慢吞吞的挪了过来,表情有些讪讪的。崇义眯起眼睛看他,“不是帮忙做饭吗?”嫌他们两个碍手碍脚,这会儿你怎么也过来了?秦峦咳了声,面不改色道:“孩子孝顺,非要我歇着。”不远处的井溶冷笑一声,把刚才秦峦切得狗啃似的洋葱全部扫到垃圾桶里,觉得简直像极了灭门惨案的现场。华国人讲究年年有余,井溶就弄了个清蒸鱼,溜了肝尖儿,煎了青菜饼,炒了西蓝花虾仁,炖了西红柿牛腩,蒸了南瓜山珍盅,拌了五色凉菜,滚了麻椒和糖醋的双色排骨,最后还捏了四个小号狮子头,做了金玉满堂蔬菜粥。看他往笼屉里放虾蟹清蒸的当儿,崇义就忍不住感慨了,还真看不出来,这孩子看着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可没想到内里这么……贤惠?以后自家闺女要真嫁了的话,估计还挺清闲!看了他不断变化的脸色,秦峦就很积极的自卖自夸起来,“不是我说的,我们家溶溶那是相当能干!外能养家,内能做饭,当然,也不差钱,做这些就是情调,现在这样内外兼修的年轻人很少见啦,这么多年我就见了这么一个,还是自家的!”自己心里想的跟别人说的,那感觉绝对不一样,虽然是实话,可崇义还是不愿意给好脸色,只是哼了声,“再说吧。”吃饭的时候顺便看晚会,各色菜品满满当当塞了一桌子,虽然样数繁多,但量不大,四个成年人甩开膀子吃的话也剩不下多少。屏幕里基本上都是熟人,宛然、董博,甚至就连一贯低调的赵元之,竟也因为前段时间风波的关系带起来不少热度,也混了个晚会名额。没几个节目就到了方将上场,老婆孩子都在嘉宾席坐着,导演还给了几个特写镜头。崇义就啧了声,“过年了,那小胖子怎么反而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