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之后,庞冲先跑了一趟卫生间清肚子,然后端着自己的另一杯咖啡,扯着嗓子对几个硕果仅存的老弱病残喊道:“动起来,动起来,都给我动起来,你,就这条新闻赶紧跟国内工作室那边联系一下,看到底什么个情况!你们几个跟瑞士媒体界这边联络一下,看只是国内出现了,还是国外都有……”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背着他们捣鬼!虽然崇义自己的意思是要保密,但这么大的事情,秦峦还是选择告诉顾陌城,让他自己拿捏。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不能再像他们小时候那样,万事替他们做主。顾陌城听后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果然钻出被子喊起来:“我不要他的钱,我又不是为了他的钱才认他的!”秦峦点点头,给她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过庞冲说的话也有道理,具体的事情还是等他们从国外回来了,你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崇先生沟通一下吧!”顾陌城垂了眼睛,表情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不大确定的问:“师父,你说他真的会结婚吗?”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满是掩饰不住的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刚才她想了很多,正如好多粉丝说的那样,崇义毕竟刚过三十九岁的生日,还太年轻了,正常情况下少说还有三四十年可活,事业再攀高峰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他身体健康,思维灵活,长相俊美,名下又有大笔的财富,更混迹娱乐圈,必然会吸引许多莺莺燕燕,结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之前是他们忽视了这种可能,可这次的情况也给顾陌城狠狠地提了一个醒:说句残酷的话,就算没有这次的瑞士女模特,这个优秀的男人同样可能被无数人觊觎。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可能都只是看中他的财富地位,但同样可能有真心的。刚才顾陌城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假如崇义真的遇到了一个对方喜欢他,而他也很喜欢的人,难道自己还要阻止吗?秦峦想了好久,还是摇摇头,选择说实话,“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就算是他自己,在没有真正发生之前也是不敢下定论的。顾陌城张了张嘴,带着几分迷茫的说:“我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崇义到底会不会结婚,更不知道一旦崇义真的做出这个决定,她会是什么反应。是祝福?是反对?还是决裂?她真的想不出来。顾陌城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抬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大笑几声跳起来,“好了,我们先不想这个了,下去吃饭吧!”说完,也不管秦峦和井溶风云变幻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神情,飞快的穿上鞋子冲了出去。“小师妹!”井溶在后面喊了一声,想要去追却被秦峦一把拉住。“让她自己再静一会儿吧。”秦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老天其实真的是蛮不公平的,他们几个的命呀,实在说不上好。顾陌城自己一路跑进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哆哆嗦嗦洒了一桌子,想拿纸来擦一擦却不小心把一整卷纸都掉了进去……她愣了下,然后把湿掉的纸丢到垃圾桶,重新打开一卷新的,垂着脑袋,认认真真一点点的擦着所剩不多的水迹。可擦着擦着,她眼眶里竟吧嗒吧嗒掉下泪来。她手忙脚乱的擦了几下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最后干脆蹲到桌子下面抱着膝盖哭起来。我真是没出息呀,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你已经长大了呀,又不是离了别人又活不了,所以哭什么呢?别人的爸妈不也有离婚再婚的吗?日子也是照样过虽然是这么想着,可眼泪还是很快湿透了一大片睡衣。为什么呀,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有一个完整健全的家庭呢?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就不能像别的爸爸妈妈一样,自始至终都幸福的在一起?瑞士那边整个工作团队的状态都不太好,也许是因为好不容易完成了工作,连日来积攒的压力都集体释放出来,哗啦啦病倒了一大片,直接给当地医院送上了一大笔单子。庞冲自己也中招了,重感冒引发低烧,接连两天头重脚轻,偏偏崇义病的更厉害,因为在水里泡过,还有往肺炎转化的倾向,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一群人在瑞士停了两天,最终还是决定赶紧回国。一来那边的治疗手段和习惯跟国内不太一样,二来到底人生地不熟,饮食方便也很不适应,并不利于恢复。这两天崇义身体状况不好,也没敢给闺女打电话,生怕她再骂自己,好不容易今天退了烧,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结果跳出来的第一条新闻就把他惊的从座位上蹦起来。“这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新闻?怎么没人跟我说?”正在低头撕润喉片的庞冲头也不抬的往他嘴里塞了两个,然后才给自己吃,喝了两口水清嗓子才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像敲破锣,“就这两天的事,你病的好像快死了一样的神志不清,我就没给你雪上加霜,不过已经查的有些眉目了。”前两天崇义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虽然总是昏昏沉沉的,可完全睡不着,咳嗽的好像要把肺一起喷出来,要是庞冲当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没准现在要进行的就是遗体运送了。说话间,一个看上去同样蔫儿吧唧的生活助理举着体温枪往他们脑袋上分别来了一下,“崇哥,庞哥,你们都还有点低烧,赶紧坐下吃点药,多喝盐糖水,一旦脱水就麻烦了。”庞冲现在一听喝水这俩字就头疼,觉得膀胱几乎要炸开一样,忍不住抱怨道:“这两天我喝的水都快够浇灭一场森林火灾了,以后你们可千万别再跟我提这茬!”崇义哪顾得上什么喝水不喝水的问题,压根等不到回国,直接就拨通了顾陌城的电话,结果对方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响起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有足足六个小时的时差。他看了看外面已经不算明亮的天空,有些后悔,“咳咳,没事没事,你先睡吧,打错了,打错了!”也怪他一时激动,这会儿国内应该是凌晨吧?孩子肯定都睡了。从听见他声音的那一瞬间起,顾陌城的睡意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抢在对方挂电话之前问:“你是不是病了?”崇义刚想反驳,顾陌城就雷厉风行的改成视频电话,一看之后果然就变了脸色。“你是去拍戏了呀,还是去做国际救援了?怎么成这副鬼样子!”这还是那个一直打扮的一丝不苟的崇义吗?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眼睛周围一圈浓重的阴影,涂了润唇膏的嘴也挡不住干裂的痕迹,两侧脸颊深深凹陷,看上去少说比走的时候瘦了五六斤!崇义顾不上解释,只是说有点小感冒,又语速飞快的说:“孩子,你听我说,爸爸没有要结婚的意思,以后就咱们爷俩过,行吗?”他的声音特别沙哑,这会儿情绪又有些激动,好多字节都破了音,一点都不好听,可顾陌城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又止不住的想掉泪。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一边哭一边说:“我不稀罕要你的什么遗产,也不敢再想一辈子都扒着你,我,我不想你因为我难做……要是你什么时候真想结婚了,就跟我说一声,可能,可能我没办法真心送上祝福,可我保证真的不会捣乱的!”她边说边哭越哭越凶,最后直接打起嗝来,怎么都刹不住,还惊动了外面的井溶和秦峦。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头一次见顾陌城哭成这个样子,震惊之余都吓坏了。井溶就想看看是哪个混蛋竟敢招惹自家小师妹,结果夺过手机来看见的就是一张同样满脸泪花的男人脸。等等,这人是谁来着?怎么这么眼熟?第九十七章真要说起来,快四十岁的大男人在电话里掉泪其实有点丢人,挂了电话之后崇义本人也略后悔,可当时真是止不住。本来生病的人就心理脆弱,崇义又疼顾陌城疼的跟什么似的,哪儿见得了她受委屈?见她自己都快难受死了,还告诉自己该结婚就结,崇义就觉得那心里一把把的跟着泛酸水。因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这孩子已经遭了十八年的罪,这会儿还让她跟着操心,自己成什么人了?庞冲这个看的也不痛快,一口接一口的叹气,又让空姐拿了冰袋来给崇义敷眼睛,两个人吃了药之后并排躺着。药效开始发挥作用,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可崇义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现出来的都是顾陌城哭的一抖一抖的,口里喊着“你要是想结婚了跟我说一声……我保证不捣乱”的模样,一颗心就跟着揪起来了。他又叹了口气,忽然道:“当初我说不想结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时冲动?”半闭着眼睛的庞冲嗯了声。崇义换了个冰袋,“真不是。”其实这会儿庞冲已经有点想睡觉了,可崇义明显是要说心里话的架势,刚才隔着半个地球的爷俩又都情绪崩溃了一回,他还真有必要听一听。“早年我跟江敏是认真的,那时候年轻气盛,觉得自己可了不得,不管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还想着结婚之后生四个五个的孩子……呵呵,那时候我是真想结婚来着。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年少轻狂。也许这些年我真是年纪大了,对这些情情爱爱的越发看得淡了,原本觉得这辈子就这么着了,有几个朋友,有份做的还不错的事业,有喜欢我的粉丝,挺知足。可谁成想老天又给了我一个女儿,老庞,我是真知足了。”“我都没想过能有如今的日子!”“三十岁前后那几年是我最忐忑和迷茫的时候,因为身边很多认识的人都恋爱了、结婚了,甚至大部分都不是因为所谓的真爱,只是因为年纪到了,人家成家了,所以也觉得该找个人凑合过一辈子。可老庞,我真是不想凑合。”大约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崇义对江敏恨之入骨,可他自己知道,他也爱她入骨,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再对另外一个女人那样心动。或许他就像外面好多人说的,天性凉薄,感情淡泊,当初能动心就是老天给的缘分,怎奈天不遂人愿,最终却是一段孽缘。曾经的他也跟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差不多就成个家吧,然后生几个孩子。可也许是年纪越大了胆子越小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见多了世事险恶和人情冷暖的崇义对这些事情就敬而远之起来。他甚至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父亲。这个世界这样复杂,他究竟该如何教导自己的孩子?自己又能教给他或她什么本领?看得越多,他就越担心。肯定会有人说他杞人忧天,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父母的,摸索着来吧!可崇义不敢呐,他是真不敢。孩子虽小,可也是条命啊,并不是他本人想来才来的,是你们当父母的想,所以他才来了。既然来了,这就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万一你摸索的路是错的呢?当初刚一得知自己有个女儿的时候,崇义是又怕又喜,怕的是自己无法胜任父亲这个全新的角色,喜的是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他只是努力想当一个好爸爸都还时常会觉得手足无措,满是不足,更别说再给自己套一层“好丈夫”的枷锁。是要专精一项,还是两项都做不好?他早已不是那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了,牵扯太多,挂念太多,顾忌也太多。身边不是没有家庭和睦的,像沈霁,像方将,过得都很不错,作为他们的朋友,崇义也替他们高兴,可心里却没有一丁点儿羡慕,更别提向往,彻彻底底的心如止水。没有想法,外人再怎么着也没治!庞冲一直没出声,安静的崇义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说完之后又喝了一杯水,调整了下姿势,准备强迫自己合眼眯一眯。机舱里安静得很,只有微弱几不可闻的飞机引擎和气流声,崇义闭上眼没多久,却听隔壁的庞冲轻声道:“你这个性子,其实单身也挺好,我看城城那孩子不是没良心的。”崇义翻了个身,隔着一条过道跟他面对面,老朋友谈心似的说:“我也不求老了以后拖累她,反正自己多少也攒了点钱,到时候请个靠谱的护工和团队,她能隔三差五来瞧瞧我就心满意足了。”这口吻沧桑的跟赶明儿就要退休似的,庞冲就笑,“你虚岁才四十呢,这就想起养老的事儿来了?”崇义也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多了个人,好像生活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原先就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总觉得吧,其实这些日子说抛开也就抛开了,也不怪粉丝说我没烟火气儿。可现在不同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上头好像一下子沉甸甸的,我先就告诉我自己得立起来,你是个父亲了呀,你得像个样子……”庞冲点点头,“挺好的。”作为朝夕相处的合作伙伴,对于崇义的变化,庞冲绝对是感触最深的。自打顾陌城来了之后,崇义真跟变了个人似的,也开始关心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了,人活泛了许多,有温度了,更接地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