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得也还算融洽。刚要开始吃,贺正群这边来了电话,是秦伶忠。刚接通,他却说:“让苏实真听。”贺正群本来想为团建辩护两句,却见苏实真招手,示意他把手机给她。“喂,你在哪呢?”她的声音里带着脆生生的亲昵,似乎完全不计前嫌。“我刚送初中同学上了去机场的车,现在在酒店门口,准备去喝酒。你来吗?”他说。苏实真边笑边起身,应付了几句,拎起黑色的人造皮草外套,和各位本来打算联络感情的同龄人挥了挥手。走到门口才想起手机还没物归原主,临时又刹车,然后才扬长而去。等到她走,几个同班女同学才咬着筷子,满脸八卦感慨颇多:“真好啊,这也算一只脚踏入了上流社会吧。”“我也算啊!”贺正群说。“你就算了,等秦少给你介绍个大老板再说吧。”苏实真一贯信奉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穿衣风格,下装失踪,露出纤长消瘦的腿,从的士下来,压住下摆向前小跑。秦伶忠穿着漆黑的正装,正看着酒店门口的喷泉池出神。暮色沉沉,像流星坠落时阴影的屏障。她加快脚步过去,中筒靴十厘米的鞋跟在地上敲响。苏实真撞过来,秦伶忠身体倾斜,他垂下头,失去重心的不安覆压上来。他好奇地看着她,她恶作剧式地眨了眨眼睛,谁都不放开谁。他们跌进喷泉池里。快乐与痛苦有什么区别?都是刺激,都是虚幻的感觉,都能引发人和心的改变。都是一样的。刺骨的冰冷冲洗神经,虽然冷得倒吸凉气,但他们最先迸溅出的表情竟然都是笑。门童与司机在往这边奔来。淅淅沥沥的笑声中,秦伶忠起身,向她伸来手臂,苏实真眼睫颤抖,慢慢搭住他。只有两个人的闹剧里,她说:“我爱你。”她的告白来的突然,但他还是仅仅只困惑了一瞬间。秦伶忠说:“我也是。”她看向他,笑容在珊瑚般的霓虹灯中熠熠生辉:“你说的就是爱吃海鱼、爱看自传性小说的那种爱吧。”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可以随口说出的字眼,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多么不公平。他感觉手指被冻到几乎失去知觉,却还是率先回复:“我不爱看自传性小说。”“反正,”苏实真脱掉打湿的外套,整个人变得越发娇小。她抱着手臂瑟瑟发抖,“你就是这种人。”“你和我不是一样的吗?”他迈出喷泉池,同时搀扶住她。她走出来,浑身湿透、牙齿打颤:“说的也是。”“所以,”秦伶忠并不蹙眉,脸上也没有任何阴霾。身上湿透了,心也在辗转着。他朝她微笑,即便浑身冰冷,却还是伸手将她拉入臂弯,释放出一种叹息式的温柔,“别说这种不像你的话。”他喜欢时刻手持匕首的女人,而不是会去索取爱的弱者。约束他人和被约束往往是分崩离析的前兆,他希望他们达成共识,他也以为他们可以。忠诚不是美德而是谎言。真实如此残酷。春夜里,他们的身体都如海鸟般冰冷。苏实真依偎在他怀里,突兀地仰起头,轻轻吻他下颌。“好嘛。”她笑嘻嘻地说。没有意义。以前苏实真做过许多种鱼死网破的规划,比如公布床照,又比如分享爆料,甚至在宾客齐聚一堂的典礼当天临阵脱逃,甩给秦伶忠无可挽回的麻烦。然而,这一刻,输赢只是主观选择,是否被记住似乎也不再重要。付出能得到回报,爱却常常倾尽所有空手而归。一厢情愿,自作自受,竹篮打水一场空。都是这样的,一点都不奇怪,努力毫无用处,爱上就该放弃。自私的人不谈恋爱。第15章 放松(15)-醒来时,窗外的夕阳如同幕帘坠落,不经停顿地掠过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还没到宿醉会感到头痛的年纪,苏实真穿着背心和热裤,越过倒在地板上的补光灯,在吵闹的门铃声中去开门。来的人是苏黎旭。他没什么表情,打量一周,全部家当很少,让她想起来上大学时的自己。“啊,随便坐。我经常通宵,你可以睡我的床。地方有点小,不嫌弃就行。”她没精打采地抓了抓头发,打着呵欠领他进去。面积不大的空间里到处堆满了杂物,乱七八糟,很难落脚。苏黎旭一如既往地严谨,还记得多问一句:“你对象不会介意吧?”“不会不会,他就没来过这,嫌条件太差了。”她说着,在洗手台前俯下身洗脸,“而且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不影响到他,那个人根本不会管。”就在几天前,苏丹青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是苏黎旭动不动和同住宿舍的同事闹矛盾,让她很担心,能不能找地方借住一下。苏实真没怎么多想,当时又醉得不行,随口就答应下来了。她安排的地方是自己家。苏黎旭在包吃住的商场打工,不难猜出人事部门是看中了相貌。之前他各行各业都做过,在工地搬过砖,夜总会看场子的也干过两天,不过最后因为熬不了夜连续一周迟到惨遭开除。他一过十二点就犯困是出了名的。以前小时候守岁,苏黎旭向来都是撑到十二点,睡眼惺忪出去放了鞭炮,完成习俗任务就光速上床。除此之外,他另外一个缺点就是不太爱说话,感情波动也不怎么表现在脸上,以至于常常遭人误解。苏实真和屈湘露还有约。于是顺便把苏黎旭一起捎带去吃饭。她和屈湘露有一段时间没见面。屈湘露把地点定在咖啡厅,苏实真原本以为她发达了要请客,没想到刚到场就被不认识的女人质疑:“说好只拼六个人的,多了不加。”苏实真恍惚了半晌,顿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匆匆说了句“我不是来拼单的”就转背,到门口去等屈湘露。屈湘露登场,果不其然是来赶着拼单拍照下午茶的,足足花了四十多分钟在里面待着,出来时迎头赶上苏实真的不满:“你最近不应该有人买单吗?”她记得她明明找到了出手阔绰的男友。为了塑造出精致生活的形象,偶尔屈湘露会去参加一些酒店和餐厅的拼单。“哈哈哈,别提了,估计快完蛋。”她掏出打火机点烟,“我在他家酒庄开业仪式上遇到前任,尴尬得要死。”苏实真沉默良久,最后委婉地劝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这安慰他妈的还不如不说。”“我有段时间很爱找学校的,结果辩论赛上双方一二辩除开一个女生三个人都是前任,其中一个还去给嘴ex的微博营销号投稿。也就被网暴了几天几夜而已吧。”苏实真接过打火机,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谢谢,感觉舒服点了。”人比人气死人,为了活下去,还是多跟比自己惨的人比更好。她们走进一间路边摊,开始吃十块钱吃饱二十块钱能吃好的大排档。看着苏实真邋里邋遢的,屈湘露忍不住提醒:“你还是妆化好点再出来吧,粉丝就算有注水但也不少啊,况且公司最近还要推你营业。在路上被谁拍个死亡角度,以后又要被骂。”“反正黑历史够多了。”苏实真无所谓,继续用筷子刮下盘子上的食物残渣。屈湘露耸肩,却控制不住自己偏移身子,去看坐在她们后面那桌的苏黎旭。“那是接秦先生班的人吗?”她问。“唔?”苏实真回头,看到正在边吃饭边看免费医院杂志的苏黎旭,随即鄙视道,“是我老乡啊。”“也是,我猜你也不会找没钱的。”“哈哈哈,我看起来很像那种人吗?”她笑着放下餐具。他们在路口分道扬镳。苏黎旭要接了路边人递过来的传单,百无聊赖地说要去上班,苏实真也点点头。红绿灯还没更换。这里与他们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有高楼大厦,即便入夜,也有形形色色、永恒明亮的霓虹灯,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柴后所看到的世界。他们各自看向马路对面,苏黎旭忽然说:“你在靠男人生活吗?”她回过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只是微笑。“你觉得呢?”苏实真反问。苏黎旭摇头。他说:“非要我说‘我相信你没有’这种话,估计也是骗人。我们很久没一起,都不知道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嗯。”苏实真低下头,慢慢踩着脚下不平稳的台阶。“但应该没有吧。”听到这句话,她产生了几分兴趣,忍不住笑着看过去:“为什么?”“靠男人的人不会住在那种地方,也不会吃这么便宜的大排档。再说了,”他说着,面对她后退,一直退到离开人行道,“你还挺傻的。”绿灯已经亮起,他转身走掉。苏实真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绿灯转红。她回到家,收拾东西途中听到门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索性躲进柜子里。秦伶忠在和人打电话。不知道是谁,反正又是那种轻浮的口吻,但似乎心情不怎么样,所以也没什么耐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嗯。好。什么?关你什么事?”不留情时反而扬起嘴角,虽说笑容里找不到任何一丁点善意,“你不用这样套话,想问什么直接问。”门没有关,他已经走进房间来。估计刚刚处理过正事,正在解开衬衫领口。秦伶忠说:“我女朋友?放心好了,她从不做我意料外的事——”室内的光照射进来落到脸上,苏实真忍不住想笑。瞄准时机,她忽然冲出去,说着“surprise, motherf***er”抱住他。本来恶作剧也就到此为止,没料想到他抛开手机,径自吻她嘴唇。她没做好准备,一时间被吻得有些站不住,连连向后,靠到墙壁上。他在她耳边低声发笑,将惊喜和惊吓混为一体,加倍地还回来。苏实真好不容易伸手抵住,用眼神示意电话。秦伶忠似笑非笑地用目光打量一阵,才转过身去,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他们在起居室里各自做各自的事。她说:“毕业典礼可以不参加吧?”“嗯,”他好像不怎么在乎,“除了订婚典礼,其他都可以不去。”苏实真被逗得咯咯直笑,长发刚洗过,干干爽爽地垂落下来。她问:“你就没想过我不答应跟你订婚吗?”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多少也该让他动摇一下,可秦伶忠到底没令人失望,表情一点都没改变地回答:“为什么不?”她难得一见的哑口无言。就连他也不由得说下去,尽管心里觉得不重要,却还是将之前送出过的戒指盒放进她手心:“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承诺本身就是试探。苏实真一了百了,忽然觉得有些无聊。她问这句话时并不感到仇恨、不满或是难堪,恰恰相反,因为翻来覆去揣摩过太多次,所以只剩下纯粹的好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包养我?”秦伶忠刚好起身:“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是一直给钱给我吗?我猜你不想聊这个。”她倾斜身体重心,向他那一侧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