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语诗忍不住尖叫,却不是害怕被分尸。慌乱中突然想起,学生时代似乎看过一个情感女作者说过,女人不是叫得越大声越爽,在车上和床上都是。话说回来,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她爽。果不其然,才驶出几里,就遇上在路边和男人谈笑风生、准备坐上计程车的苏实真。画面一帧一帧跳过。秦伶忠刻意耀武扬威,充满挑衅地放慢速度,与她对视的瞬间,他竖了个中指。而苏实真冷笑,吐了吐舌头。寒假结束前,苏实真再没出现在秦伶忠的副驾驶座。出席别人组的局,他的女伴也不再固定。听闻风吹草动的学弟学妹在校园bbs上讨论过几帖。同级生忙于毕业,不再有空余时间八卦,仅仅只是一笑而过。学生放假了,加上几个传统节日,为了赚走孩子们的压岁钱,许多互联网公司也都加快速度运转。苏实真的工作也变多。公司负责人似乎默认她被甩,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却还要装出理解的样子私底下谈话。没想到苏实真全程没精打采,越发惹人火大,直播时索性安排她站最角落。最着急的是屈湘露。一方面她知道苏实真本来就不打算嫁入豪门,另一方面又觉得亲眼见证到嘴的鸭子飞走太可惜,想问问不出口,左琢磨右考虑,最后还是旁敲侧击:“你有没有什么未来规划?”原以为像苏实真这样活在当下的人会说“不知道”。然而她却很快做了回答。“先把合约履行完,之后……回家吧。”苏实真似乎在设想,“那个月份,应该要收稻子了。”“你不会要回去种田吧?”屈湘露边拍散粉边笑,根本没把苏实真的话当真。她们一起笑起来。她们一起去做头发。因为金发的缘故,每隔一段时间,苏实真就要补染一次。褪到9~10度还是挺伤发质的,所以护理也花了不少钱。虽说的确能让她在社交网络和生活中变得更出众,尤其给大家留下了印象的话,很容易吸引流量。然而,屈湘露确认自己听到苏实真说了“帮我染黑吧”。“你疯了?”她说。“就保持个几天而已。”苏实真说,“我想整一下秦伶忠。”屈湘露觉得自己没跟上节奏:“什么?”“这样就结束,一点都不轰轰烈烈,一点意思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玩。我想让他记住我,最好是想起我就反感。不过,失败了也没事,”好像已经等不及了,苏实真忍不住在沙龙里走来走去,细高跟看得人胆战心惊。她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有线牵动。矮矮的天花板下,陶瓷般的脸颊雪白而光滑,露出虚伪透顶的微笑,“反正我也没多在乎他。”作者有话要说:谢谢soso投的雷和苹果酒投的手榴弹玛丽苏手刃pyboy我愿称之为正道的光第9章 放松(9)-寒假前,秦伶忠问贺正群是否出去旅行。贺正群哪里有这个闲钱,虽然知道秦伶忠肯定会买单,但不论朋友还是男女朋友,欠人人情总归是负担,他拿实习做理由推辞了。公司卖掉了。毕业并不棘手。父亲最近没有联络,而上一次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圆满。秦伶忠百无聊赖,所以当周语诗接到电话来他家时,看到地毯上放着几本布克奖获奖作品的英文原版,然而他却在对着一本叫《外星人就在月球背面》的书看得不亦乐乎。那之后,他没有主动约过她,也没有在其他人朋友圈刷到过他的照片,毕竟能混到他们中间去,大多都是口风严的。她最近涨了不少粉,正是需要趁胜追击的时候。所以今天,周语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来的。但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和贺正群不同,在差不多经济状况的孩子里,秦伶忠也有很多朋友。他们的父辈之间大多有工作上的往来,因此绝不可能撕破脸。秦伶忠情况稍微特殊,不过既然已经被本家认可,但凡有脑子的,也不会在明面上和他过不去。这之中又有玩得来的。其中几个最近刚回国,晚上组个局叫他去。原本去就去了,偏偏又说让他带上女朋友。秦伶忠不觉得自己暂时能联系得上苏实真,他也不想拉下自尊心去找她。反正身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于是,他随便问过去,第一个回复的人是周语诗。于是就她了。尽管周语诗对这种完全拼手速的筛选机制一无所知,她只是运气比较好、当时恰好在用手机而已。初中的时候,在本部华人学生的圈子里,南舒雨是费雯丽一般的存在,无时不刻都在傲慢地拒绝他人。她有四分之一的瑞典血统,虽说除了头发和瞳仁颜色很浅,其余地方都保留的是中国特色。在这样无可挑剔的表相背后,是更加高不可攀的家世。父亲是大陆数一数二娱乐公司的创立者。虽说有个哥哥,但论及可塑之才,她获得的呼声更高。另一个必须提起的则是南舒雨的青梅竹马聂经平。家中经营酒店,将美术馆视作聊以消遣的副业发展。他成绩永远是清一色的a,好得令人感到恐怖。常常维持着凝重而迟疑的神情,外加对待不熟悉的人永远寡言少语的态度,和他来往密切的难度绝不亚于和公园里的树沟通。况且,他和南舒雨几乎总是共同行动,想要靠近难度加倍。高中转学以前,秦伶忠经常和他们在一起。当初顺水推舟向周语诗伸出援手,他也是联系的南舒雨。不知道是谁做东,反正按照惯例选了消费水平不低的会所,秦伶忠似乎习以为常。周语诗换了崭新的行头。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从头到脚泛起一层细密的痒。依据预约去了各个店,服装和妆容都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显然曾以另一个人为参考。大约是皮肤雪白、发色也浅,相貌极其出众的对象。她心知肚明是谁。之前在车上,他已经向她交代过,被问起任何问题都只用微笑。不是不能犯错,只是解释很麻烦,他不想浪费这个功夫。周语诗怯生生地问了一句:“以前别人也是这样?”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但反正也撤回不了,索性睁大眼睛,假装愚昧无知。秦伶忠想了想,把车钥匙丢给保安,倒是不气不恼,大大方方地回答:“差不多。”他们进门,被引到指定的位置。灯光朦胧,vsop和威士忌开了一桌,烟雾缭绕,远远地看着,颇有些纸醉金迷的架势。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今天向四面八方向发布犯罪预告一样传递邀请函的主角。南舒雨正俯下身去,修长的双臂环住聂经平的脖子,两个人都在笑着。一个是傲慢而淡漠的笑容,另一个则阴郁又冰冷,给人的印象如同《暮光之城》里的alice和jasper,有点偶像剧式的连体婴,亲密无间、不分彼此。零零碎碎的笑声中,似乎有人说“here he es”。南舒雨笑着直起身,向秦伶忠打了招呼。聂经平也看过来,微微笑着,伸手与他接触,权当作久别重逢的问候。“我们很想你。”南舒雨说,伸出手搭到他肩膀上,神情闪闪发亮。秦伶忠的笑容透着不真实的精致感:“很荣幸。”至此,周语诗已经完全沦为背景。不只是她。她已经察觉到,在这三个人交谈的时候,周围之前还在说说笑笑的人无一不保持安静。等到话题漂移来到她身上时,周语诗只觉得打了个冷战,随即露出笑容。南舒雨正在打量她,而一旁的聂经平则盯着南舒雨看。“这就是你那个女朋友?”南舒雨笑着,看了一阵,笑意丝毫没有因吐出刻薄的话而褪色,“也不是很漂亮嘛。”周语诗只觉得苹果肌微微僵住。秦伶忠不肯定,也不否认,就像下车前说过的那样。他不会因为别人瞧不起身边人而感到掉价,这说得好听点叫冷静,说得难听点就是无情。聂经平说:“你毕业后会去英国?”这一回,秦伶忠才摇摇头,说:“可能留在国内帮我爸打理生意。他放了一部分钱回来。”之后再没有人提起周语诗。她连背景布都不如,这并不算什么,最悲哀的事,她的自尊心还没能在工作中彻底被磨去,所以这时候仍旧会感到痛苦。她退到吧台的座位。在聚光灯前,她至少还是有一席之地的。然而到了这里,却什么都不是。正郁闷得难以自持,秦伶忠已经结束那边的应酬走过来。他没有坐下,甚至不问“怎么了”,仅仅只是靠过来说:“少喝一点。”他似笑非笑地说。这种目光下,看谁都像很深情。“你们这种人,是不是都没吃过什么苦?”周语诗问。秦伶忠停顿了一下,很无所谓地说:“那要看怎么定义吃苦了。你看不惯我们?”“我怎么敢……”说着这样的话,周语诗知道,自己早已被看透,她本身不是那么工于心计的女孩,“最看不惯的,还是不管怎么样都特别羡慕你们的我自己。”他忽然发笑。秦伶忠笑起来很好看,依稀能看见尖尖的虎牙,透着与本人城府截然不同的少年气息。“别多想。”他拍了拍她的肩,徐徐说道。有一瞬间,周语诗几乎以为他会吻她。然而,她看到他连笑容的残余都烟消云散。秦伶忠扶着她,眼神倏然变得晦暗不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不远处。周语诗也回过头,她觉得自己像被匕首捅了一刀。苏实真染回了黑发,梳成发辫,垂落在身后。仿佛一年四季都是晨昏分明的夏季,她还是穿无袖的纯棉波点长裙,有点像睡衣,化妆很随便,脸照旧好看得发光。她像误入人间的某种生物。没有人上去搭讪,毕竟太漂亮的对象很难成功。她站在前厅,正在沸腾的灯光中张望四周。“她怎么来了?”周语诗下意识想攥紧秦伶忠的衣角。冰球在撞击玻璃杯。然而,他好像并没有过去的打算:“她总有她的门路。”即便闯入人类的领地,仙女也并不惊慌。苏实真自顾自吸入电子烟,不紧不慢地沐着烟雾往前走。染过黑发,她的美似乎更真实了些,不再像洪水猛兽般不可控,每一分每一寸都重重地落到人心里。周语诗的不安抵达顶峰。苏实真已经来到他们身边,秦伶忠不声不响地别过脸。她伸出手,强迫他看向自己。他们用虚伪和冷漠交战,受到彼此诱惑,纵情声色、贪图享乐。血管里流着酒,肺泡中都是烟,除了金钱和皮囊以外一无所有。活过今天就会死,又或者说,夜晚结束就毙命,天亮后化身成另一个人。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笃定自己没有爱的人望着彼此。“你没有给我打电话。”她说。他说:“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完全是狡辩,连秦伶忠自己也清楚。尽管性质厚颜无耻,但他的微笑仍然赏心悦目,就连她也有过不易察觉的失神。香精溶液雾化成的烟雾颗粒在两个人中间流转,她的鼻尖即将触碰到他,若即若离地摩擦着。“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苏实真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失心疯似的自言自语。恋人的呢喃声中,秦伶忠表现得异常沉痛,却又同时感到心旷神怡。作为男女关系的双方,一方吞食另一方,而后又从内脏开始遭受吞食,翻来覆去,你死我活。世界变成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修罗场,无可替代,充满了乐趣。她的双手缓缓移动,忽然扼住他的咽喉。而他无动于衷,任由痛苦随着窒息席卷全身。笑容在黑暗里急遽地扩散,仿佛星体相互撞击般激烈而寂静。周语诗想做点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也好,但终究沦为只能旁观的局外人。在掐住秦伶忠与被苏实真掐住的同时,他们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