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妄为。◎
宫婢们起身,次序端来两水盆。
“今日陈太医来过吗?”李明衍将手浸入盆内,淡声问一侧的杨尚仪,“怎么说?”
杨尚仪在让人传膳至次殿,听李明衍询问,忙上前道:“回殿下的话,陈太医今日来过了,诊过脉后说娘子风寒渐好,可以停药,这几日多些食补即可。”
李明衍嗯了一声。
而陆云檀边撩水于手背,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完后,便一直在低头专心洗手,清洗之间,余光不经瞥向右侧的水盆。
殿下的手很漂亮。
白皙瘦长、骨节分明,是看上去便知无比尊贵的手。
这双手从水中拿出,略一抬起去拿帕巾,澄澈的水流淌至修长的手腕处……陆云檀的心跳就如往常无数次那般,忽的漏跳了一拍。
赶紧收回余光,也从盆中收回双手。
收回后,李明衍顺手将另一块帕巾也递了过来。
陆云檀熟练接过,擦的时候,听见李明衍平静的声音:“内侍省新送了几个婢子来,你回头挑一挑,看中的就留下。”
这是为补之前那几个犯事宫婢。
陆云檀有时候很佩服他的细心。
平日里政事堆积如山,常听从正宫过来的杨尚仪说,路过明德殿等地,没有一次不见大臣们的身影,横街上的车马更是没断过。
殿下身边的高公公会也常常会偷偷嘱咐宜春宫的膳司,说殿下又熬了大夜,几夜未睡了,饮食切莫清淡些……
尽管如此,他还是记着她这里的小事,就如这次换宫婢。
但她非常清楚明白,他是因为母亲与哥哥的嘱托所背负的责任心,以及天生的那份严谨与缜密,而不是因着其他旖旎的心思。
“好,那我明日挑一挑。”陆云檀恭敬回道,“多谢殿下。”
李明衍没再说话,抬步进了次殿。
陆云檀低眸垂眼跟在他身后,在他正对面落座,最远、看似最为舒适的两个位置,这或许是多年来二人培养出来的某种‘默契’。
二人用膳也从来不说话,偌大的次殿在此时最为安静。
整个宫城只知道太子殿下出了名的规矩礼数甚严,不过也是严于律己,用膳之时动作行云流水、连勺碗轻微相碰这样细小的声音都不会传出,却不知这由太子殿下亲自带出来的陆娘子,完完全全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
不过有时也是有声音的,太子殿下偶尔尝到什么菜肴不错,会让高公公给陆娘子布菜。
陆娘子定会放下筷子,起身行了礼谢恩后,才会用菜。
这样的场面,杨尚仪见怪不怪。
但当年第一次奉令来宜春宫教导礼仪时,她是实实在在的大吃一惊,因为怎么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与陆娘子之间竟然是如此客气生疏?
她本以为二人在东宫生活那么多年,总要比从小离殿下较远的公主们要亲近吧?
相反。
上回宴会太子殿下让高公公给一旁的安阳公主布菜,安阳公主都甜笑着说多谢太子哥哥。
而每日相见、养在眼皮子底下的陆娘子却行着这样的大礼,没有半点亲昵。
陆娘子向来也只有一个称呼,那便是‘殿下’,与所有的臣子之女一样,也与她们这些人一样,从不会逾矩叫一声‘哥哥’或‘兄长’。
在杨尚仪看来,太子殿下与陆娘子,就像两个不该在一起过日子的人,被生生凑在了一块,双方都难受着呢。
若陆云檀听见杨尚仪的心声,也认同其中的一半——
殿下与她生活在一起,确确实实难受极了。
如同以往,用完晚膳,李明衍会给陆云檀解答今日太傅上课她不甚理解的地方,或者留下的功课中她不会的问题。
俗称,开小灶。
说到这开小灶,也有点由头。
宫中公主们都是一道去崇贤馆进学,先生都是崇贤馆里的先生,而陆云檀,与宫中的公主是不一样的。
她的先生都是太子殿下的太傅、太师、太保们,或是东宫崇文馆里的老先生,奉李明衍之令上宜春宫给她讲学,讲的是科举中明经、明法、明算、道举、三史等科,比之公主们所学,要深奥甚多。
陆云檀也是后来突然意识到,自从讲学开始,她的课业就无比繁忙。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几乎没有任何理由和机会踏出东宫半步。
而那些太傅们、讲得快、讲得难,还喜欢旁征博引她根本不知道的文籍与诗赋,以至于她听不懂、也学不会,功课都无从下手。
终于有一天,太傅们忍不住向殿下反应此事。
这些个老学究们,上了年岁、身上又负有要职,个个傲气得很,哪里会承认是自己讲得难、不够深入浅出?
只会怪陆云檀太笨!
但碍着殿下的面,他们是不会把这话说出口的,捋着胡须,很是悠闲地话里带着话,说不读书也无妨的,陆娘子画画便很不错,以后指不定能成个大家呢,何必执着于听学呢,认识几个字便好了。
可明镜如殿下,哪里听不懂他们的意思?